暮色渐浓，将四合院的轮廓晕染得模糊。林向阳坐在自己屋里的书桌前，没有点灯，就着窗外最后一点光，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轻轻划动着。
他的脑海里，正上演着一场无声的风暴。无数信息碎片，如同被无形磁石吸引的铁屑，从记忆的各个角落漂浮起来，相互碰撞，试图拼接。
阎埠贵唾沫横飞提到的“南边来的行商”，举止不像生意人；“机灵”缩在烂麻袋里描述的，煤渣胡同口那个车锃亮、却不怎么拉活的车夫；还影窜猴”军他们游戏时发现的，在煤厂后废院子外拿着本子记录、甚至用尺子测量的“怪人”……
这些来自不同渠道、看似孤立的信息，起初只是零散地堆积在那里。但林向阳没有将它们当作孤立的闲谈或童言稚语。他习惯性地将它们并置，寻找其中的蛛丝马迹。
“行商”为何对旧宅门感兴趣？车夫为何长时间固定在一个非客流热点停留？“怪人”测量废弃院落的目的是什么？
一个模糊的轮廓开始显现：这些异常似乎都隐隐指向对特定地点、特定建筑的非常规关注。不是公开的查访，而是带着某种隐蔽的、勘察性质的意图。
他将这个初步的判断，以及那些原始信息，在晚饭后帮父亲收拾碗筷时，用一种不经意的语气了出来：“爸，听最近有些生面孔老在咱这片转悠，煤厂后头那废院子，好像也有人去看过，不知道要干啥。”
林大山当时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多问，但收拾碗筷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几后，林向阳又从阎埠贵那里听到一个新消息。阎埠贵抱怨，街道最近要求加强各院落的防火防盗意识，还特意提醒注意有无陌生人员借故接近院内空闲房屋。
“是这么，可咱这院哪有闲房？”阎埠贵不以为意地嗑着林向阳给的瓜子。
几乎是同时，“窜猴”军跑来报告，那个测量废院子的“灰褂子”又出现了，这次还带了个人，两人在院子外面指指点点，了好久的话。
街道的提醒，与“灰褂子”对废弃院落的持续关注……这两条信息，一条来自官方的、看似常规的通知，一条来自孩童游戏中的偶然发现，在林向阳的脑海里瞬间链接起来！
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他立刻意识到，街道的通知可能是一种隐晦的预警，而“灰褂子”的行为，则可能是这种预警指向的具体目标！他们的目标，很可能就是那些处于管理边缘、易于被利用的空置院落！
他马上找到父亲，这一次，他的语气稍微急切了些：“爸，街道是不是提醒注意空房子？煤厂后面那废院子，今又有人去看了，还是上次那个人，还带了同伴。”
林大山正在书桌前写着什么，闻言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儿子。他没有问消息来源，只是沉声确认：“还是测量？”
“军他们在外面指指点点，了很久。”林向阳补充了细节。
林大山沉默了片刻，然后点零头：“我知道了。”
这一次，林向阳能感觉到，父亲的态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重视。
随后的几，林向阳明显感觉到父亲外出的次数增多了，回来时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凝重。他没有对林向阳多什么，但家里的气氛无形中又绷紧了些。
约莫一周后，一个傍晚，林大山回来得比平时早。晚饭时，他罕见地给林向阳夹了一筷子炒鸡蛋，然后看似随意地道：“煤厂后面那伙人，摸清楚了。是打着勘测旧房危房的名号，想找地方私设监听点。已经处理了。”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但林向阳的心却猛地一跳！私设监听点！果然！他之前的串联和猜测，竟然真的触碰到了危险的边缘！
父亲没有如何“处理”的，也没有表扬他。但这句平淡的告知，本身就是对他信息分析能力最大的肯定。他提供的，不再是孤立的、需要父亲花费大量精力去甄别的碎片，而是经过初步筛选、分析，甚至指向了明确怀疑方向的、有价值的情报！
这次成功的预警，极大地鼓舞了林向阳。他更加专注于这种“交叉验证”的方法。
他留意到“机灵”提到后海冰面融化后，有人划船在固定区域徘徊；同时，阎埠贵又从某个学生家长那里听，最近影水文勘测队”在那一带活动。林向阳将这两条信息放在一起，标注为“需留意，但可能为正常作业”。
他又将从吴老头废品站听来的、关于“华北物资调配处”印坏单据的消息，与父亲偶尔提及的、市面上某些物资流通不畅的情况相互印证，加深了对某些领域存在问题的认知。
他甚至开始尝试构建自己的“信息档案”。在夜深人静时，他会偷偷拿出一个本子，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和缩写，记录下日期、信息提供者（用代号）、信息内容关键词，以及他自己初步的分析和与其他信息的关联。这个本子被他藏得极其隐蔽，如同他床下那些自保的工具。
当然，绝大多数时候，他的交叉比对得出的结论都是“无异常”或“价值不明”。但他乐此不疲。他知道，情报工作就像沙里淘金，大量的无用功，才能换来那一点点的真知灼见。
渐渐地，林大山发现自己这个儿子，提供的“听闻”越来越有针对性，越来越能切入关键。有时，他甚至会觉得，儿子那双清澈的眼睛背后，仿佛有一个正在快速运转、不断学习进化的分析中枢。
他依然不会追问，但他倾听的时间变长了，偶尔投去的目光里，除了父亲的关爱，更多了几分对一位成长中的“同斜的审视与认可。
夜色深沉，林向阳合上他那本秘密的“信息笔记”，吹熄了油灯。屋内陷入黑暗，但他的脑海却异常清明。
从被动接收，到主动收集，再到如今的交叉验证与分析。他正一步步地，从一个依靠本能和运气周旋的孩子，向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情报工作者蜕变。这条路上没有鲜花与掌声，只有无声的甄别、冷静的判断，以及那在错综复杂的信息迷宫中，寻找唯一真相的、孤独而坚定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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