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来得又急又烈，北京的雪裹着寒风，一夜就把地间铺得白茫茫一片。黑暗里，清冷的月光洒在雪面上，反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满地碎银，本该是极静极美的景致，美芽却半分心思也无。
她裹着那件加长的羽绒服，领口拉得再高，也挡不住刺骨的寒风往脖子里钻。步子轻得像踩在棉花上，头重脚轻的眩晕感一波波涌上来，太阳穴突突地跳，喉咙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每吸一口带着雪沫的空气，都像吞了碎玻璃似的，又涩又疼。
她咬着牙，睫毛上沾着的雪粒化了水，糊得眼睛发花，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在齐踝的积雪里吃力地挪步，身子晃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会栽进这片茫茫白雪里，再也起不来。
凭着最后一点力气，她终于挪到了村口自己工作诊所。冰凉的玻璃门硌着额头，她抬起冻得发僵的手，一遍遍地敲打着，指节撞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
直到诊所里那盏昏黄的灯“啪”地亮起，门被猛地拉开，她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便直直摔进一个带着体温的温暖怀抱里。
“美芽！你怎么了？”老默被敲门声惊得睡意全消，胡乱套上外套就往门口跑，以为是急症病人，开门却见一个瘦的身影直往怀里扑——定睛一看，竟是白还笑脸明媚的美芽！
她脸色惨白得像纸，嘴唇泛着青，连呼吸都带着微弱的颤，“我煤气中毒了！”老默的心瞬间像被一只手攥紧，揪得生疼。
“美芽，撑住！”他半抱半扶着把人往屋里带，指尖触到她的手，冰得像块雪疙瘩，身上的寒气顺着衣服往他怀里钻。
他急忙把人安置在诊疗床上，转身就从里间搬来吸氧器，心翼翼地将氧气管凑到她鼻前，又蹲下身，轻轻解开她沾着雪水的羽绒服扣子——外套内侧都冻得发硬，想必是在雪地里走了许久。
“盖上被子，别再着凉。”他扯过一旁的棉被，把她裹得严实，自己则守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直到看见她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脸上终于泛起一丝血色，呼吸也平稳了些，他才敢放轻声音问：“是不是家里生煤炉取暖，漏煤气了？”
美芽无力地点点头，脑袋里还是昏沉沉的，像灌了铅，那些让她心凉的片段，又在眼前清晰起来。“不知道那东西不安全吗？”老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担忧的关切！
她哪会不知道煤炉不安全？每晚睡前，都要反复检查三遍：铁皮管的接口是不是用泥封严实了，煤眼有没有堵死，煤炉上的水壶是不是装满了水——老辈人过，水开了能提醒人，也能加湿防干燥。可即便谨慎到这份上，意外还是悄无声息地来了。
后半夜里，她是被一股窒息感憋醒的，像有谁用湿毛巾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胸口闷得发慌。她挣扎着掀开被子，浑身发软，却还是拼尽全力推了推身旁睡得憨甜的志伟：“志伟，醒醒……煤炉好像漏气了，快、快打开门！”
被惊醒的志伟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趿着鞋去开了房门，又凑到煤炉边看了眼——果然是铁皮管的接口松了，漏出淡淡的煤气味。
“没事，重新封上就完了。”他着，从墙角摸了胶带，随意糊了两下，便转身往床边走。
“志伟，我头晕得厉害……”美芽瘫在床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声音弱得像蚊子哼。
“开门透透气就好了。”志伟云淡风轻地应着，掀开被子又钻了进去。
“我……我想吐，恶心得慌，连气都喘不上来……”美芽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那种濒死的恐惧攫住了她。
“怎么会？我一点事都没有啊。”志伟裹紧了被子，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敷衍，“要不你再躺会儿，缓缓就过去了。”
“不协…我可能是煤气中毒了，你送我去诊所吧，诊所那有吸氧机……”
“不用吧？就这点不舒服，还要去诊所吸氧？”志伟语气里满是不情愿，“外头下着雪呢，多冷啊，诊所离得又近，你自己走过去就行，我就不去了。”
美芽盯着他后脑勺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她没再话，咬着牙，凭着最后一丝力气，摸索着穿上羽绒服，踉跄着下了床，连围巾都没顾上围，就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身后，只传来志伟裹在被子里、漫不经心的嘱咐：“那你路上心点啊，别摔着。”
“他就这么让你一个人来了？”老默听完美芽断断续续的讲述，声音忍不住沉了下来，眼底泛着怒色。诊所里很静，只有吸氧机细微的“嗡嗡”声，衬得美芽的抽泣声格外清晰。
她偏过头，眼泪砸在被子上，晕开一片湿痕！
老默叹了口气，转身倒了杯温热水，递到她嘴边：“先喝口水缓缓，煤气中毒可不能大意，得再观察会儿，等彻底缓过来了，我送你回去。”
美芽含着热水，喉咙里的灼痛感轻了些，可心里的寒意，却比外头的风雪更甚。她望着窗外越下越密的雪，忽然想起刚跟志伟在一起时，他也是会在雪里把她的手揣进自己口袋，会关心她冷不冷。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份在意，就渐渐变成了敷衍，变成了“题大做”。
雪还在下，诊所里的灯光昏黄而暖，可美芽心里清楚，有些东西，或许就像外头的积雪，看似洁白，底下却早已结了冰，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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