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意味着动荡！意味着波折！意味着局势动乱！”
“乃至史书有载，‘舜囚尧，尧野死’之。”
“而‘家下’，便可剔除泰半无关之人对最高权力的觊觎。
又有父子血缘亲情作为纽带，可平稳传递权势，实现权力交接的稳定。”
“这是朝局必然的选择！这就是大势演进！一切只为朝局稳定！
不是因为什么儒生口中虚无缥缈的‘血脉传朝、‘上之子’！”
“朝局稳定，便是最大的大势！朝局稳定，便是下共识！”
“你道丞相之制从何而来？”
“为朝局稳定耳！”
“始皇帝殄灭六国，吞并其广袤领土，下百郡之事与日俱增，纷繁复杂，不得不设左、右丞相，‘掌丞子，助理万机’。”
“为何？大政日益繁复，子一人难以独揽，需假托人手分担！此亦为朝局稳定计！”
“何为大势？子垂拱而治，设立宰相分理政务，这才是经两千年验证的大势演进！”
“历朝历代，相权虽屡遭削弱，却总能以新的形式复强！三省制度如此，前宋的东西两府亦然如此！”
“若非如此，太祖高皇帝毅然罢相，为何后世又不得不复立内阁，行宰相之实？”
张嗣修又迷迷糊糊地看向兄长。
张敬修虽然不想分神，却也不得不继续解释：“父亲提到朝局稳定，认为宰相制度只是过渡。”
“元辅认同前者（朝局稳定重要），但否定了后者（宰相制度是过渡）。”
“他宰相制度就是因为子管不过来下事才演化出来的，还拿秦始皇设丞相和我朝设内阁举例。”
“意思是，只要帝制存在，只要疆域够大、政务够繁，这宰相制度，就是必须的。
哪怕一时废除，也会随着皇帝处理不过来政务而复立，比如内阁就是明证。
他认为这才是真正的大势所趋。”
张嗣修点零头，总算听明白了一些。
亭内，张居正亦不甘示弱。
他干脆不顾“病体”，霍然起身，挥斥方遒道：“大错特错！”
“周子失其鹿，下共逐之。可那诸侯分封之制，却随之消失无踪，一概改为中央集权的郡县之制！”
“汉高祖诛除暴秦，一统下，又继承了秦朝创建的郡县官僚体系。”
“两汉允许三公开府建制，本是为节制地方豪强。”
“及至隋唐，分设三省，目的乃是分割和节制相权！”
“为何？收权于中枢也！”
“宰相制度，不过是中央收权于过程中的一个过渡阶段！”
“我朝太祖高皇帝废相制，乃是独尊圣裁，乾纲独断！”
“如今之内阁，不过子私人之秘书顾问机构，岂非明证耶？”
这下不用弟弟再来问，张敬修主动低声解释道：“所谓大势演进，在他们看来，便是命所归、历史潮流之争。”
“顺应这个潮流，则是应承命；
逆反这个潮流，则是倒行逆施。”
“元辅与父亲便在争这事。元辅宰相制度代表了大势演进之道，太祖是走了回头路，迟早要复立实质的相权。”
“父亲便，收权于中枢（皇帝），才是真正的大势演进之道。”
“他认为从先秦至今，历史的主线就是中央不断从地方、从权臣手中收权的过程，
宰相制度不过是中央集权过程中的临时所需，合当在完成历史使命后被收归。”
“至于皇帝政务处理不过来，如今的内阁制度辅以司礼监，已然行之有效，并非非恢复相制不可。”
高拱也长身而起，激动得额头见汗。他一拍石桌：“若是内阁制度当真行之有效，无可挑剔！
为何当初内阁大学士班序尚在六部尚书之后，如今却能高居百官班首？你这是刻舟求剑，无视现实！”
“如今之内阁，岂不正是在向实质的相府演进？
本阁今日之所作所为，便是顺应此大势演进的重要一环！”
亭中的张居正双手负于身后，气势上半点不见弱势。
他逼视着高拱：“无端臆测！元辅又岂能断言，这内阁、司礼监互相制衡的格局演进到最后，
不能达至精诚协作、辅弼圣主治国的理想境地？”
“你如今所为，才是真正的走回头路！”
高拱冷哼一声：“你以为你一味尊崇皇帝，拱卫皇权，便是大势所趋？”
“将下祸福、亿兆民生系于一人之贤愚？难道忘了夏桀商纣之流的前车之鉴？”
张居正摇了摇头，语气坚定：“我等辅弼之臣，便是为此而设！”
“皇帝若暂未贤明，我等便助其守成，稳定江山。
皇帝若纵英明，便能整合下之力，建立不世之功！”
“一如汉武大帝扫平匈奴之患，亦如太祖高皇帝收拾旧山河，重光华夏！”
“这，才是真正的大势演进！唯有集中权柄，方能办成大事！”
张敬修听得入神，直到被弟弟挠了挠后背才反应过来，继续低声解释：“父亲的意思是……”
“皇帝始终是下共尊，只有皇帝能名正言顺地整合下各方势力，建立不世之功。
若是权力分散，中枢必定势弱，便无法倾全国之力办成大事。”
“至于皇帝若是不贤，有贤臣辅弼尚可守成，维持局面。”
“可若是效仿元辅分权于相府，或许朝政日常运行的下限能高一些，但上限也锁死了，
国家再难凝聚全力，去完成那些需要绝对权威和资源整合的宏图伟业了。”
高拱闻言，猛地一拂袖，背对张居正，反驳道：“中枢是中枢，帝相是帝相，岂可混为一谈？”
“两汉之时，朝廷网罗下英杰，三公皆可开府建制，征辟贤才。”
“及至隋唐，再开科举，分设三省，拔擢下有识之士为相，共议国政，决策机要。”
“下大势之推动，乃下百姓、士人共同努力之功！如此集思广益，方是真正合下之力！”
“我要的，是收地方之权，归于中枢；再分中枢之权，于帝、相之间，建立制衡！”
“届时，君臣一心，众正盈朝，集下英才之智，未尝不能共创媲美太祖高皇帝之不朽功德！”
张居正有些疲惫地缓缓坐了下来，心中却是无限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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