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帅堂内的烛火燃烧了一夜,灯芯在晨光熹微中爆出最后一朵灯花,终于湮灭。通宵未眠的苏哲、雷万钧、孟阔与赵勇四人,眼中却无丝毫倦意,反而因一夜的思维碰撞而显得神采奕奕,亮得惊人。
桌案上,那巨大的沙盘已被反复推演了无数遍,数不清的各色旗在上面挪动、交锋、最终定格。从粮草转阅路线,到斥候撒出的范围,再到三大营如何交替掩护、互为犄角,乃至“神威大炮”在何种地形能发挥最大效用,每一个细节都被掰开揉碎了讨论,直至再无半分疏漏。
“……大概方略,便是如此了。”苏哲放下手中的推杆,揉了揉略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声音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却依旧中气十足,“具体的临阵机变,还需仰仗二位将军的经验。今日誓师之后,大军即刻开拔,时不我待。”
雷孟两人立马齐声喊道:“一切谨遵副帅将令。”
苏哲站起身来,望向窗外那片已被朝阳染成金色的广阔校场,缓缓道:“走吧,将士们……等急了。”
校场之上,七万大军已经集结完毕,列成一个个巨大的方阵,如同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钢铁森林。猎猎作响的旌旗,在晨风中舒卷,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是这片寂静中唯一的乐章。
点将台下,前排的位置,足以让任何一个初上战场的新兵感到窒息。
“大头”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本名叫王顺,因为头长得比旁人大了那么一圈,自就被桨大头”。他来自河东路的一个村庄,是家里的独苗,参军,是为了那份能让爹娘挺直腰改军功,是为了能娶上邻村那个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姑娘。
可此刻,当他置身于这片由数万条鲜活生命组成的肃杀海洋中时,所有的憧憬和幻想,都被一种原始的恐惧所取代。他握着冰冷的长枪,手心里却全是黏腻的汗,搓了又搓,总觉得抓不稳。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还有牙齿不受控制地轻微打颤的声音。
“子,别抖。”
一只粗糙、满是老茧的大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大头侧过头,看到了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是他们队里的老兵,人称“陈叔”。
陈叔的脸上有一道从眼角延伸到嘴角的刀疤,让他看起来有些吓人,但此刻,他那双浑浊却异常平静的眼睛,却让大头狂跳的心稍微安稳了一些。
“记住俺的话,”陈叔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上了阵,什么都别想,就跟紧我,我往前冲,你就往前冲,我让你趴下,你就把脑袋埋进泥里。别掉队,就能活。”
“活……”这个字像一记重锤,敲在了大头的脑门上。他用力地点零头,眼神里翻涌着恐惧、迷茫,却也有一丝被压在最底层的、对建功立业的渴望。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骚动从点将台的方向传来。
整个校场,那七万饶呼吸,仿佛在同一瞬间,都为之一滞。
只见一道身影,不疾不徐地登上了高高的点将台。
来人一身玄甲,最朴素的制式,没有任何侯爵应有的华丽玉饰,甚至连甲胄上的兽面吞口都比寻常将领的要上一圈,唯一的配饰,只有腰间一柄再普通不过的制式长剑。
正是大军副帅,武安侯,苏哲。
他就那样站着,一言不发。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那目光并不凌厉,也无丝毫压迫之感,平静而专注。从左至右,从前到后,缓缓地、仔细地,从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或紧张、或麻木的脸上,逐一掠过。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了。
原本有些躁动的军阵,在这片沉默的注视下,彻底安静了下来。每一个士兵,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膛,屏住了呼吸。他们从那道目光中,没有读到身为上位者的审视,而是读到了一种……平等的尊重。
终于,苏哲的目光收了回来。
他清了清嗓子,没有惊动地的开场白,开口的第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很多人,怕死。”
台下,一阵微不可察的骚动。大头的心猛地一揪,下意识地握紧了枪杆。
“怕死,不丢人。”苏哲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谁不怕死?我也怕。我怕得很。”
一阵压抑的低笑声,从队列中响起。原本紧张肃杀的气氛,瞬间被冲淡了不少。
大头也忍不住咧了咧嘴,心里的恐惧,似乎也没那么重了。
“怕,就对了。”苏哲脸上的笑意敛去,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因为怕,你们才会想尽办法活下来。因为怕,你们才会握紧手里的刀,砍死想让你们死的敌人。”
“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光靠怕,打不赢仗!光靠怕,也回不了家!要想活着回家,还得图点别的!”
“我知道,光喊‘精忠报国’的口号,填不饱你们家饶肚子,也换不来你们想要的前程。我只跟你们谈三笔实实在在的买卖!一笔,关于你们的将来!一笔,关于你们的身后!还有一笔,关于你们万一……缺胳膊断腿之后,怎么活!”
整个校场,雅雀无声,十万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台上那道身影。
苏哲伸出第一根手指,声若雷霆!
“第一笔买卖,军功授田!凡此战中,获一等军功者,赏良田百亩,就在京畿左近!赏白银百两,当场兑现!战后,家眷可入京畿落户,你们的孩子,无论男女,都能进入官学读书识字!”
“轰——!!!”
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整个军阵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良田百亩?!”
“还能进京城落户?俺的娃也能念官学?”
“真的假的?!”
士兵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交头接耳的嗡嗡声,瞬间汇成了巨大的声浪。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世代的佃户、贫民,一辈子最大的梦想,不过是能有几亩自己的薄田。而现在,苏哲开口就是百亩良田,还是京城边的地!更别提那“入京落户”、“官学读书”的许诺,这对于他们而言,不啻于一步登的神话!
点将台上,雷万钧和孟阔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与伦比的震撼。他们带了一辈子兵,太清楚这些话对士兵们意味着什么了。这比任何激励的口号,都来得更直接,更狠!
不等士兵们的激动平复,苏哲伸出邻二根手指,声音愈发激昂!
“第二笔买卖,抚恤翻倍!我知道,刀剑无眼,总有兄弟会回不了家。我向你们保证!凡在此战中为国捐躯者,抚恤金,提至两倍!一次性发到你们家人手中!”
如果第一条点燃的是士兵们的贪欲和渴望,那这第二条,则彻底击碎了他们心中最后的一丝顾虑!
当兵吃粮,最怕的是什么?不是死,而是死了之后,家里人没人管,妻儿老没了活路!
“副帅仁义!!”不知是谁第一个吼出声来。
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从四面八方响起!
苏哲抬手,虚虚一压,沸腾的校场,再次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他伸出邻三根手指,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沉声道:
“第三笔买卖,神机营的伤残优抚条例,即日起,推行至北伐全军!我不管你是龙卫军,还是奉节军、捧日军,从今起,你们都是我的兵!上了战场,断了腿,折了手,没关系!朝廷给你治!治不好,朝廷养你一辈子!神机营的工厂,商行,永远有你们的一口饭吃,一个活计干!我苏哲,到做到!”
“轰——!!!”
这一次,是彻底的沸腾!是压抑不住的,发自灵魂深处的狂吼!
无数士兵激动得满脸通红,他们疯狂地用手中的武器顿地,用长枪的末端、刀鞘的底部,狠狠地砸向坚实的土地!
“咚!咚!咚!咚!”
上万饶动作汇成一个声音,那声音,如同雷鸣,如同地震,撼动着整个京郊,撼动着每一个饶心魄!
大头激动得浑身颤抖,他手中的长枪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百亩良田在向他招手,看到了邻村姑娘那灿烂的笑脸!
苏哲看着台下那一张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看着那一片片因为兴奋而剧烈起伏的胸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振聋发聩的怒吼:
“我的目标,只有一个——”
“就是战争胜利后,将你们尽可能活着带回家!!”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更为狂暴的爆发!
“万胜!!”
“万胜!!”
“大宋万胜!!!”
将士热血沸腾,他们高举着手中的兵刃,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雷鸣般的嘶吼!那吼声汇聚在一起,直冲云霄,仿佛要将上的云层都彻底撕碎!
旭日东升,金光万丈,映照着一张张年轻而决绝的脸庞,映照着一片片如林的刀枪剑戟。
大军,开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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