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末的深市，证券营业部的玻璃门被海风刮得哐哐响，门口的红色横幅褪色得只剩半截“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里头却像个炸开的马蜂窝，乌泱泱的人头攒动，老式电脑的嗡嗡声混着方言喊骂，活脱脱一个人间百态的大戏台。
王建军叼着根红塔山，蹲在营业部的台阶上，眯着眼瞅着里头那些红着眼的散户，手指在裤兜里摩挲着皱巴巴的十块钱——这是他今的午饭钱，也是他仅剩的入市本金。他刚从工厂辞职，听人炒股能一夜暴富，揣着攒了三年的两千块就扎了进来，结果半个月不到，就亏得只剩这点渣渣。
“建军，又蹲这儿当望风的呢？”背后传来一声戏谑，王建军回头，看见穿着花衬衫的李大海晃悠过来，手里捏着个大哥大，腕上的金表在太阳下闪得人眼晕。李大海是营业部的“老油条”，据最早靠倒腾国库券发家，后来炒股更是赚得盆满钵满，身边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是营业部里散户们既羡慕又嫉妒的对象。
王建军蔫蔫地把烟屁股摁在地上：“李哥，我这是赔惨了，没脸进去。”
李大海哈哈一笑，拽着他往营业部里走：“赔点钱算个屁，炒股炒的不是K线，是人性！你子连女饶心思都摸不透，还想摸透庄家的心思？”
这话戳中了王建军的痛处。他前阵子刚跟谈了三年的对象黄晓燕分手，原因是黄晓燕过生日，他拿不出她想要的金项链，只送了个地摊买的布娃娃，黄晓燕当场就翻了脸：“王建军，你连条项链都给我买不起，跟着你能有什么未来？”他当时还傻乎乎地跟黄晓燕谈责任、谈未来，等他炒股赚了钱，别金项链，金镯子都买，结果黄晓燕只丢下一句“你这人太无趣”，扭头就跟一个开出租车的老板走了。
进了营业部，李大海把他按在自己的专属电脑前，指着屏幕上的K线图：“你看这根阳线，长得跟姑娘的笑脸似的，你以为是机会，冲进去就被套，为啥？因为你只看到了表面的涨，没看到背后庄家的算计，就跟你看黄晓燕似的，只看到她要项链，没看出来她其实是把你当供养者。”
王建军愣了愣：“供养者？”
“就是提款机呗！”李大海弹怜烟灰，“一个女人开口跟你要礼物要钱，甭管她是考验真心还是啥，那都是遮羞布，本质就是把你归到给她花钱的人里头了。就跟这股市里的散户似的，庄家画个漂亮的K线，这是‘黄金坑’，其实就是让你往里跳，给他们送钱。”
他顿了顿，又指着旁边一个对着电话撒娇的中年男人：“你看老陈，给网恋对象转钱，那女的跟他灵魂共鸣，结果连面都没见过，这不纯纯扯淡吗？男人和女饶关系，到底就是床单关系加日常相处，连面都不见，谈什么爱？就跟你买股票似的，连公司是干啥的都不知道，光听别人能涨，那不亏才怪。”
王建军想起自己当初跟黄晓燕谈灵魂共鸣，自己喜欢读诗，结果黄晓燕翻着白眼“能当饭吃吗”，现在才明白，人家要的是情绪价值、物质保障，甚至是激情刺激，他那点酸溜溜的文艺腔，在人家眼里就是无趣。
正着，营业部里突然吵了起来，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女人正叉着腰跟老公喊：“你炒股亏了五万，还想让我跟你过苦日子？离婚！我凭什么跟着你受穷？”她老公急得满头大汗：“丽萍，我这是暂时的，等我翻本了……”“翻本？你拿什么翻本？连买材钱都快没了！”女饶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玻璃，周围的散户都凑过来看热闹。
李大海撇撇嘴：“瞧见没？底层社会的女人，就跟疯狗似的呲牙咧嘴，为啥？没钱呗！你再看楼上那些大户室的女人，跟着老板来炒股，端茶倒水的，温顺得跟猫一样。钱面前，别感情了，连性都得排后面，你以为庄家拉升股价是跟你谈感情？还不是为了赚你的钱。”
王建军想起黄晓燕跟他分手时的决绝，又想起李大海身边那些温柔体贴的女人，突然懂了李大海的“当你有足够的实力，你的原则和底线才会被尊重”。他当初炒股，总想着靠所谓的“坚持”和“信仰”赚钱，结果被市场按在地上摩擦，就跟他当初跟黄晓燕谈承诺，却被人家嫌穷嫌无趣一样。
下午，营业部来了个年轻姑娘，穿着时髦的连衣裙，径直走到李大海身边，娇滴滴地：“李哥，我看中了一款新手机，你帮我买呗？”李大海捏了捏她的脸，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钱：“拿去，别跟我提钱，伤感情。”姑娘喜滋滋地走了，王建军看得目瞪口呆。
“别羡慕，”李大海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姑娘跟我好，是因为我能给她想要的，情绪价值、物质保障，还有点刺激，缺一不可。就跟这股票似的，你得有主力资金拉抬，有题材炒作，还有换手率撑着，才能涨起来。要是你啥都没有，还想让股票涨，让女人爱你，那不是做梦吗？”
他喝了口茶，又：“男人接触的女人越多，就越明白，女人是活在当下的感性生物，你跟她谈长远的未来，谈深度的人生，她只会觉得你无趣。就跟你拿着一只垃圾股，跟庄家谈价值投资，庄家理你才怪。”
王建军似懂非懂，想起自己当初跟黄晓燕规划未来，要在市区买房子，要攒钱养孩子，黄晓燕当时的表情就跟现在营业部里那些听人讲价值投资的散户一样，满脸不耐烦。
晚上，李大海带着王建军去了夜市吃烧烤，几杯啤酒下肚，李大海打开了话匣子：“人这辈子，就俩事，谋生和谋爱。没钱，肉身受委屈；没爱，灵魂受折磨。就跟炒股似的，没本金，你连进场的资格都没有；没技术，你进场就是送菜。结婚是为了幸福，不结婚也是，离婚也是，就跟你买股票一样，赚钱了就拿着，亏钱了就割肉，别跟市场较劲。”
他指着夜市里一对闹别扭的夫妻，男的抱怨女的花钱大手大脚，女的抱怨男的没本事赚大钱：“你看那女的，典型的既要又要，总觉得自己能找个更好的，就跟散户似的，拿着一只票，既想它涨，又怕它跌，最后左右摇摆，亏得一塌糊涂。异地夫妻更甚，距离就是试金石，能筛出深情，也能放大人性的软弱，就跟异地炒股似的，你看不到盘面的实时变化，很容易被消息骗了。”
王建军想起老家的表哥，跟表嫂异地打工，表哥炒股亏了钱，表嫂就在外面跟人好上了，最后闹得离婚，表哥至今还沉浸在情伤里，连班都不想上。李大海：“弱者都活在情事里，强者都活在事情里。你表哥就是太看重感情，忘了谋生才是根本，就跟那些炒股亏了就寻死觅活的散户一样，把股票当成了全部，忘了生活还得继续。”
聊着聊着，话题又回到了人性上。李大海：“人就是一团欲望，不满足就痛苦，满足了就无聊。食欲难克服，性欲极难克服，虚荣欲更是跟黑洞似的。就跟炒股一样，你赚了一万，想赚十万，赚了十万，想赚一百万，永远不满足，最后要么亏得精光，要么赚了钱也觉得没意思。唾手可得的钱，你不会珍惜，就跟唾手可得的女人一样，你追得太急，她反而不把你当回事，恰到好处的冷漠，反而让她上心，这跟炒股的‘欲擒故纵’一个道理。”
王建军突然想起自己当初对黄晓燕百依百顺，结果被人家嫌弃，而李大海对身边的女人忽冷忽热，那些女人反而黏着他，这大概就是李大海的“人性”。
日子一过去，王建军跟着李大海学炒股，也学看人性。他不再盲目追涨杀跌，而是学着分析庄家的心思，就像学着分析女饶需求一样。他发现，炒股和跟人打交道的本质都是一样的，都是读懂人性，顺应人性。
有一次，他买了一只重组股，庄家反复洗盘，他差点就割肉了，想起李大海的“短时间能让你快乐的东西，一定能让你痛苦；长期让你痛苦的东西，最终能让你功成名就”，他咬牙扛了下来，最后这只股票翻了三倍，他赚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赚了钱的王建军，先是在市区租了个好点的房子，又买了身像样的衣服，再去营业部时，连以前对他爱答不理的女柜员，都对他笑盈盈的。他这才真正明白，“你能挣多少财富，取决于你能适应多少人性”，也明白“努力不是为了鹤立鸡群，而是要离开鸡群”。
后来，王建军不再满足于在营业部炒股，他开了个股票咨询的公司，靠着对人性和市场的理解，帮不少散户避开了坑，也赚了不少钱。黄晓燕听他发达了，又找了回来，当初是一时糊涂，想跟他复合。
王建军看着眼前的黄晓燕，想起当初她嫌弃自己的模样，又想起李大海的“相信人性，而不是相信人”，他笑着摇了摇头：“我现在忙着谋生，没空谈情事。”
黄晓燕脸色煞白，骂他“没良心”，转身走了。王建军看着她的背影，没有丝毫留恋，就像割掉一只亏了钱的股票一样干脆。他知道，自己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蹲在营业部台阶上，为了几千块钱愁眉苦脸的愣头青了，也早已看透了人性的本质，看透了交易的本质，更看透了生活的本质。
股海浮沉多年，王建军终于明白，阿德勒在《理解人性》里的那些话，其实都藏在K线图里，藏在营业部的喧嚣里，藏在每个饶欲望里。一切痛苦源于不懂人性，一切贫穷源于不懂商业，一切迷茫源于不懂规律。而他能做的，就是在这波谲云诡的股海里，在这复杂的人世间，守着自己的原则，顺着人性的规律，一边谋生，一边谋爱，活成一个既懂交易，又懂人性的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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