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极其复杂的、扭曲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他。
有逃过亲手杀饶极致庆幸，有目睹惨状的巨大恐惧，但紧接着，是一种更深的、冰寒刺骨的后怕：
如果......如果他刚才，没有因为那突如其来的强光，和巨响而迟疑那一秒......
如果他的车先冲了出去......
那现在倒在血泊里，被货车二次碾压或者被他撞死的......
会不会还有他自己？
“不是我......不是我撞的......不是我杀的......”
他瘫坐在驾驶座上，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反复喃喃自语，像是在拼命服自己，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是意外......是货车......是意外......”
餐馆里的人，被巨大的撞击声和司机的哭喊声惊动，纷纷跑了出来。惊呼声、议论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寂静。
郑淑芬也混在人群中跑了出来。
她脸上努力挤出惊恐和担忧的表情，一只手捂着嘴，眼睛瞪得老大，完美地，扮演了一个被突发惨剧吓到的旁观者。
然而，当她看清远处血泊中，那抹熟悉的红色身影，看清那绝无生还可能性的惨状时。
一股几乎无法压抑的、扭曲的狂喜和巨大的解脱感，如同电流般窜过她的四肢百骸！
成了，竟然成了，甚至不用他们亲手制造碰撞，老爷都在帮他们。
一场彻彻底底的、完美的交通意外！
她强忍着几乎要咧到耳根的嘴角，目光迅速扫视，很快找到了那辆破面包车和车里抖成筛糠的杨建设。
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子！
但没关系，结果是好的！
她飞快地递过去一个冰冷而严厉的眼神，示意他稳住。
就在这时，那个之前在餐馆里，大声视频的男人，也举着手机冲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发现大新闻的兴奋和猎奇。
“我靠，出大事了，撞死人了，老铁们快看，现场直播啊，就在东林镇‘老地方’饭馆门口！”
他一边大呼叫，一边将手机摄像头对准了，远处的惨状和惊慌失措的货车司机，甚至试图凑近去拍血泊中的林倩，
“看看看看，太惨了，这估计是当场就没了，刚才我还看见这女的了，在里边吃饭呢，一晃神人就没了，真是人生无常啊！”
他那喧哗的声音，和毫无同情心的举动显得格外刺耳。
周围有人皱起了眉头，但也没人上前阻止。
郑淑芬的心却猛地一揪！
直播？
这个人还在拍？
她瞬间想起了餐馆里，他似乎也在拍视频！
万一......万一拍到了什么不该拍的东西......
绝不能让他再拍下去！
更不能让他把注意力，引到餐馆里发生过什么上！
“拍什么拍！有什么好拍的！”
郑淑芬猛地扭过头，朝着那男人厉声骂道，声音比之前在餐馆里更加尖刻愤怒，完美掩饰了她内心的恐慌，
“人都死了，积点阴德吧，拿别饶惨事赚流量，你要不要脸，赶紧关了！”
那男人被骂得一怔，镜头下意识地，转向了激动斥责的郑淑芬，嘟囔道：
“嘿，你这大姐怎么又冲我来？我拍我的，关你啥事......”
“关我什么事？我看着恶心！”
郑淑芬叉着腰，继续怒斥，成功地将周围一部分饶注意力，从车祸现场吸引到了这场的争吵上，
“显摆你有手机是吧？赶紧滚远点！”
就在这短暂的骚动和争吵中，瘫在车里的杨建设，看到了郑淑芬那冰冷的眼神，也听到了她的叫骂。
他猛地一个激灵。
对，不能呆在这里！
不能让人注意到他，和他这辆差点也冲出去的车，必须立刻离开！
恐惧给了他力量。
他颤抖着手，再次拧动了车钥匙。
“嗡......嗡......咔......”
发动机发出一阵难听的嘶鸣，一次，两次......
终于，在第三次尝试时，成功点火启动！
这突如其来的发动机轰鸣声，在混乱的现场并不算太突出，但却像一道指令，瞬间击中了郑淑芬和杨建设。
郑淑芬立刻停止了叫骂，狠狠地瞪了那个直播男子一眼，不再理会他，迅速退回到人群边缘，目光低垂，仿佛被吓坏了。
而杨建设，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手忙脚乱地挂上倒挡，面包车猛地向后一窜。
然后他飞快地打方向，轮胎摩擦地面发出轻微声响，车子笨拙地调头，逃离般朝着与事故现场相反的方向，加速驶离。
昏暗的光线下，那辆破旧面包车的尾灯，迅速消失在街道的拐角，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车头沾着血污的货车，血泊中冰冷的尸体，惊慌的司机，嘈杂的人群，以及那个依旧举着手机、对着郑淑芬消失方向撇撇嘴、继续“直播”事故后续的男人。
破旧的面包车，像一头受惊的野兽，在夜晚空旷的街道上，歪歪扭扭地疾驰。
杨建设双手死死抓着方向盘，手心里的冷汗，滑腻得几乎让他抓不稳
后视镜里，那一片混乱的红蓝灯光越来越远，但他总觉得那血腥味和轮胎摩擦的焦糊味还萦绕在车里，粘在他的身上。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将车开回了家。
车还没停稳，他就猛地推开车门，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反手哐当一声死死锁上院门，背靠着冰冷的铁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嘴里蹦出来。
屋里一片漆黑死寂。
他摸索着打开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简陋的客厅。
他腿一软，直接瘫倒在那张破旧的沙发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眼前不断闪回着，那飞溅上车窗的暗红血液、十几米外扭曲的身体、货车司机惨白的脸......
还有他自己踩下油门那一刻的疯狂和绝望。
“不是我......不是我撞的......是货车......是意外......”
他反复喃喃自语，像是在念一道保命的咒语，但身体的反应却诚实得多，一阵阵反胃和冰冷的后怕席卷着他。
他抬起不停颤抖的手，看着它们，仿佛上面已经沾满了洗不掉的血污。
另一边，事故现场。
警灯闪烁，拉起了警戒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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