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刺后的第二，淮安府衙里等着看热闹的人失望了。
林夙准时出现，官袍整洁，神色如常，只是左边脸颊靠近耳根的地方，多了一道浅浅的、被飞溅木屑划破的血痕，非但不显狼狈，反给他平添了几分冷硬的气质。他对昨夜遇袭之事只字不提，仿佛那场生死搏杀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噩梦。
他甚至主动去找了王知府。
“下官年轻，初来乍到，前日堂上或许言辞过激，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海涵。”林夙的姿态放得很低，语气诚恳，“刘老汉一案，既然凶徒在逃，确需从长计议。下官近日翻阅卷宗，深感淮安府政务繁杂，漕运、刑名、水利，千头万绪，还是应当先以熟悉实务为主。”
王知府眯着眼，打量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懂事”的年轻人，心里惊疑不定。这子是真被吓破哩，还是以退为进，在耍什么花招？
“林通判能如此想，那是再好不过。”王知府打着官腔，“为官一任，当以稳重为上，有些事，急不得。”
“大人教诲的是。”林夙躬身，“下官想着，不如趁此机会，多往下面州县走走，看看漕运河道，也熟悉一下风土民情，总比困坐衙中纸上谈兵要强。”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王知府找不到理由反对，反而乐得将这个刺头顶出府城核心圈，便假意关怀几句，准了他的请求。
消息传开，府衙内外不少人暗自嗤笑。果然是个银样镴枪头，看着硬气，被真刀真枪吓唬一次就怂了。什么“林青”，到了这淮安府，是龙也得盘着！
林夙对此充耳不闻。
明面上，他带着沈文舟和几个无关紧要的随从，乘坐官船，沿着运河而下，开始了他“熟悉实务”的行程。所到之处，与地方吏交谈，查看河道水情，记录风物，一副潜心地方政务的模样。
暗地里，“惊雷”的运转速度，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韩青没有随校他如同彻底融入了淮安府的阴影，所有的精力都聚焦在两件事上：
第一，找到“四指阎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动用了所有能用的江湖线人，甚至通过一些特殊渠道，将触角伸向了漕帮底层那些不得志、对雷五爷心怀不满的头目。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亦必有怨夫。
第二，盯死城西那座废弃宅院。他不再试图靠近，而是在更远的制高点上，用林夙根据前世知识口述、由巧匠打造的简易“千里镜”（单筒望远镜），日夜不停地记录着那里的守卫换班规律、物资运输时间、以及任何可疑人员的进出。
李铁柱则被赋予了新任务。他凭借在山阳积累的经验和那股子底层市井的机灵劲，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触“永丰”粮行那些被苛刻对待的伙计、扛活的苦力，请他们喝酒，听他们抱怨，从只言片语中拼凑“永丰”内部运作的信息，特别是关于那神秘“余掌柜”的蛛丝马迹。
而随行的沈文舟，也并非只是记录风物。他利用林夙“巡查”的官方身份，光明正大地接触沿途州县的佐贰官员、士绅耆老。林夙往往只在公开场合露面，而私下里的深入交谈，则由沈文舟进校他敏锐地发现，并非所有官员都对王知府和“永丰”的做派没有微词，只是迫于其势大，敢怒不敢言。沈文舟谨慎地筛选着，试图从中寻找潜在的合作者，哪怕只是提供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
官船在运河上不紧不慢地行驶了数日。
这晚，船泊在一个名为“清河口”的镇码头。夜色深沉，水声潺潺。
林夙独立船头，望着远处镇上的零星灯火。离开府城的喧嚣，这里的夜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一道黑影如同水鸟般掠过水面，悄无声息地落在船头，是韩青。他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四指阎罗’有下落了。”韩青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锐利，“他没离开淮安府，而是被雷五爷藏在了城外三十里，一个属于漕帮的隐秘货栈里，据断了一条胳膊，是在上次行动时被我们的人赡。”
“藏起来就好。”林夙语气平淡，“证明他们心里有鬼，也证明这个人很重要，重要到不能灭口，也不能放走。”
“城西废宅那边，守卫极其森严，尤其是子时到寅时，几乎无缝可换。但每清晨，会有一辆运送泔水的粪车进去，停留约一刻钟。这是唯一防卫稍松的时候。”
泔水车？林夙目光微动。这倒是个意想不到的突破口。
“另外，”韩青顿了顿，“李铁柱那边打听到，那个‘余掌柜’，似乎有很严重的咳疾，尤其怕受凉，入秋后便深居简出，很少露面。‘永丰’的大事务，多是由一个姓马的二掌柜出面。”
咳疾？林夙默默记下。每个人都有弱点，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告诉铁柱，做得不错。让你的人都撤回来，暂时停止对‘四指阎罗’和废宅的直接侦查。”林夙下令。
韩青一愣：“大人？”
“蛇被惊了，自然会缩回洞里，看得更紧。”林夙解释道，“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让他们觉得，我们已经无计可施，放弃了。让他们放松警惕。”
他看向漆黑的水面，嘴角浮起一丝冷峻的笑意。
“等他们自己露出破绽，或者……我们帮他们创造一个不得不露出的破绽。”
示弱，不是为了退缩。
是为了让对手把脖子伸得更长，好让自己下一刀，砍得更准、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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