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破庙檐下滴答的雨水，不紧不慢地过着。泉依旧每去老工匠那里拉大锯，换来几文铜钱和一顿粗糙但能填饱肚子的午饭。工钱大半都进了肚子，剩下的几枚铜板，被他像藏宝贝一样塞在药箱最底层，舍不得花——他总得留着点“钱”应付突发状况，比如万一那几株越长越怪的苗苗最后颗粒无收呢？
那几株“希望苗”果然没让他“失望”，继续在诡异的道路上狂奔。银叶子的那棵开始散发出淡淡的金属味；墨绿改那棵硬得堪比木头；紫须须的那棵则变得更加黏腻，还招来了不少飞虫。泉对着它们愁眉苦脸，感觉自己不是在搞农业，而是在进行什么危险的炼金术实验。
下工的午后，他揣着怀里仅有的三枚铜板，犹豫着是买个炊饼顶饿，还是再忍忍回破庙喝凉水。正纠结着，不知不觉又晃荡到了镇子中心，那个他曾经试图“义诊”却惨遭滑铁卢的地方。
也许是饿得眼花了，他仿佛看到街对面那个卖烧饼的摊位后，刘婆婆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泉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还真是刘婆婆！她今似乎生意不错，摊前没什么人，正坐在马扎上歇息。
一股莫名的亲切感和委屈涌上心头。在这个镇上，刘婆婆是少数几个对他释放过善意的人。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走了过去，脚步有些迟疑，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婆婆…”他声地叫了一句，声音有点干涩。
刘婆婆抬起头，看到是他，脸上的皱纹舒展开，露出和蔼的笑容：“是娃娃你啊。今怎么有空过来？看着好像…又清减了些。”
她打量了一下泉，虽然比最初遇到时多了件遮体的旧衣（用工钱买的），但脸色依旧不太好，眼神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迷茫。
泉鼻子一酸，差点又想掉眼泪。他强忍着，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破草鞋，不知道该什么。难道自已看病没人要，还差点被当流氓抓起来？还是自已辛苦种地结果种出了一堆妖怪？
刘婆婆人老成精，看他这副模样，心里猜到了七八分。她轻轻叹了口气，从旁边的筐里拿出一个温热的烧饼，不由分地塞到泉手里：“先吃着，垫垫肚子。瞧你这孩子，肯定又没好好吃饭。”
手里突如其来的温暖和食物香气让泉愣了一下，他慌忙去摸怀里那仅有的三文钱：“婆婆，我…我有钱，我买…”
刘婆婆按住他的手，摇摇头：“一个烧饼，婆婆还请得起。吃吧。”
泉不再推辞，低下头，口口地啃着烧饼，感觉眼眶又开始发热。这普通的烧饼，此刻吃起来竟比山里的任何珍馐都美味。
看他吃得差不多了，刘婆婆才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娃娃，还在琢磨着给人看病？”
泉抬起头，嘴里还塞着饼，含糊又急切地点头：“嗯！婆婆，我真的是大夫！我师傅很厉害的！我…”
“婆婆知道，婆婆知道。”刘婆婆打断他，示意他稍安勿躁，“你这娃娃，眼神干净，不像骗饶。但是啊…”她话锋一转，指了指他的穿着，又指了指空荡荡的四周，“你这副模样，往这破庙门口一坐，嘴上能治病，换了你，你信吗？”
泉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言以对。他想起自已那寒酸的“摊位”，想起自已过于年轻的脸庞，想起那些路人怀疑警惕的目光…刘婆婆得对。
“镇上的人呐，认老，认招牌，认名气。”刘婆婆慢悠悠地着，像是在拉家常，“王大夫为什么生意好？因为他有间体面的医馆，挂着‘妙手回春’的匾额，穿的干干净净，话慢条斯理。大家看着，就觉得安心。”
泉似懂非懂地听着。医术高低，难道不是看能不能治好病吗？跟穿什么衣服、在哪里看病有什么关系？
刘婆婆看他迷茫的样子，知道这孩子心思纯粹，还没开窍，便得更直白了些：“你啊，心是好的，手艺可能也不差。但你想让人信你，光靠嘴不校你得…嗯…得先让人看看你的本事。”
“怎么看？”泉急切地问。
“这镇上啊，不是所有人都有钱去请王大夫的。”刘婆婆压低了声音，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街道尽头那些低矮破旧的棚户区，“有些穷苦人家，生了病，只能硬扛着，扛不过去，那就是命。还有那些被王大夫判了‘没治’的，家里也不会再花钱…”
泉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他好像明白了一点。
“你啊，”刘婆婆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像是在耳语，“要是真想行医积德，不妨悄悄地去那儿看看。要是真能治好几个，这名声啊，它自己就长了腿，会慢慢传开的。等大家都你好，到时候，你还怕没饭吃？还怕没人信你？”
这就好比治病，不能一上来就用猛药，得先温和渗透，徐徐图之。
泉愣愣地听着，心里仿佛有一层窗户纸被捅破了。他之前只想着“悬壶济世”，想着像在山上一样，病人自然会来找大夫，却从来没想过，在山下，大夫也是需要“招牌”和“名声”的。而这些东西，不是凭空来的，需要一点点去积累，甚至需要一点…策略？
刘婆婆看他听进去了，笑了笑，不再多，拿起蒲扇慢悠悠地扇着风：“婆婆就是随便，你这娃娃，自已琢磨吧。总之啊，凡事别太直愣愣的，得多看看，多想想。”
泉站在原地，手里的烧饼也忘了吃，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刘婆婆的话。
“从穷人开始…”
“悄悄地去…”
“名声自已会传开…”
这些话语，和他之前理解的“医者仁心”似乎有些不同，带着点他从未接触过的、属于山下世界的生存智慧。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反感，反而像是找到了一条迷雾中的路。
是啊，他为什么非要执着于在破庙门口等病人来呢？病人不来，他可以去找病人啊！那些被遗忘的、被放弃的病人，不正是最需要帮助的吗？
一种新的希望和动力在他心中萌发。他郑重地对刘婆婆鞠了一躬：“谢谢婆婆！我明白了！”
刘婆婆摆摆手：“快回去吧，不早了。”
泉转身离开，脚步似乎比来时轻快了许多。他一边走，一边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镇西头的棚户区在哪来着？那里都会有什么样的病人？他该带哪些药材去？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刘婆婆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低声自语：“真是个傻孩子…这世道，好心未必有好报哟…但愿你能平平安安的…”
而泉，此刻正沉浸在找到新目标的兴奋中，对未来的艰难险阻尚无丝毫察觉。他只是觉得，前路似乎又清晰了一点。
肩头的鹦鹉适时地蹦出一句刚偷学来的、应景的话：
“路在脚下！自个儿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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