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云岬海域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
燃烧的残骸或被拖走，或缓缓沉入深海。
漂浮的杂物与尸体，在浪潮推送下，渐渐消失在远方的海平线。
唯有被染成淡红色的海水，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焦糊与铁锈味，仍在诉着昨日那场决战的惨烈。
临渊城内外，却已陷入了狂欢的海洋。
胜利的喜悦冲刷着数月来的压抑与恐惧。
百姓涌上街头，敲锣打鼓，欢呼着“陛下万岁”、“云煌万胜”。
行宫内，盛大的庆功宴正在举校
丝竹管弦，觥筹交错，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宇文曜高踞主位，脸上带着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频频举杯，接受着文武百官和将领们的敬贺。
“此战，扬我国威，定鼎南方！”
“众卿之功，朕铭记于心！”
皇帝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喜悦。
封赏开始了。
首先自然是水师主将韩承业。
他成功完成了诱敌任务，并在最后时刻率残部返身一击，功劳卓着。
“擢升韩承业为镇海将军，领水师都督衔，赐金千斤，帛千匹！”
韩承业激动得满脸通红，出列重重叩首。
“臣，谢陛下隆恩！必当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随后是李广。
他的神射队在狙杀敌军指挥官、扰乱舰队指挥上，居功至伟。
“封李广为关内侯，食邑三百户，赐‘射雕手’金牌一面，可随时入宫觐见！”
李广神色平静，只是微微躬身。
“末将，谢陛下。”
他的宠辱不惊，更让众人高看一眼。
接着，是工部、兵部等负责岸防弩炮建设和后勤保障的官员。
也都得到了丰厚的赏赐和晋升。
最后，所有饶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坐在偏后位置的陈庆之，以及他身旁那位虽未亲临战场，却提供了一切支撑的“林婉”。
宇文曜的目光也落到了他们身上，笑容依旧，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陈庆之。”
“末将在。”
陈庆之越众而出，玄衣如墨，神色冷峻。
“你献奇策，统筹岸防，亲率尖兵突袭敌舰，阵斩敌酋，居功至伟！”
“朕封你为靖海侯，食邑五百户！”
“赏黄金两千两，东海明珠十斛，特许剑履上殿！”
殿内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
侯爵之位，食邑五百，已是极高的封赏。
剑履上殿，更是莫大的荣宠！
“末将，谢陛下。”
陈庆之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受封的并非自己。
宇文曜点零头，随即看向林婉所在的方向。
“林婉。”
林婉今日穿着一身庄重的宫装，闻言优雅起身，敛衽一礼。
“民女在。”
“你林家在此战中，贡献巨大。”
“献海图、出战舰、供弩炮、助后勤，更有关键时刻献上的新式军粮，解了朕北方边境的燃眉之急。”
“特擢升‘林婉’为一等嘉毅夫人，赐双俸。”
“赏金福商会皇商资格，准其船只通行各口岸，税赋减半。”
“另赐，东海珊瑚树一对，玉璧十双，蜀锦百匹……”
赏赐丰厚得令人咋舌。
虚衔、荣誉、实实在在的商业特权，无一不彰显着皇恩浩荡。
林婉脸上适时地露出“惊喜”与“感激”，深深拜下。
“民女，叩谢陛下恩！”
“林家上下，必当竭尽全力，为陛下，为云煌效犬马之劳！”
场面话的漂亮，姿态也放得足够低。
然而，宇文曜看着下方恭敬的林婉，以及她身后那位刚刚受封、却依旧冷峻如冰的靖海侯陈庆之。
他脸上的笑容，微微淡了几分。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前线送来的详细战报。
战报中，除了描述各部的英勇，还重点提到了几点。
其一，林府舰队，尤其是那艘“破浪号”，在战斗中所展现出的卓越机动性、远超普通水师的作战效能，以及水手们令行禁止、悍不畏死的素质。
其二，陈庆之在指挥林府舰队进行侧翼突袭，以及登船作战时，所展现出的那种精准、果断与高效。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在战后打扫战场、收拢部队时，他安插在军中的眼线回报，许多水师官兵，甚至是一些中下层将领，在提及陈庆之及其麾下林府部众时，言语间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敬佩与推崇。
“那位陈将军，真是用兵如神！”
“还有林家那些好汉，打仗是真狠，也真厉害！”
“要不是他们直插敌人心窝，咱们还得再多死不少弟兄……”
这些话，如同细针，轻轻刺着宇文曜的神经。
林府……
一个商会。
竟然拥有着如此强大的私人武力。
这武力，在战争中是助力。
但在和平时期，就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尤其是，这股武力还赢得了部分军心的向往！
功高震主。
这四个字，如同阴云，瞬间笼罩了宇文曜的心头。
比之战前，更浓，更沉。
战前，他忌惮的是林府的财富和潜力。
现在，他忌惮的是林府已经展现出来，并且得到验证的、足以影响局面的硬实力！
这实力，甚至已经超过了经历初战惨败、刚刚恢复些许元气的水师部分部队。
一个商人，拥有比国家正规军还能战的部队？
这像什么话！
宇文曜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和煦，但内心深处，已是波涛翻涌。
必须做点什么。
绝不能让林府再这样膨胀下去了。
他们的功劳越大，声望越高，实力越强，将来就越难制衡。
封赏，是必须的。
既是酬功，也是安其心。
但接下来的制衡与削弱，更是重中之重！
他看着下方因为丰厚赏赐而“喜形于色”的林婉，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陈庆之。
心中冷笑。
且让你们再高兴片刻。
这云煌的，终究只能有一个太阳。
宴会的气氛依旧热烈。
但敏锐的人，已经能察觉到那繁华盛景之下，悄然涌动的暗流。
皇帝对林府的忌惮，经过此战，非但没有消除，反而如同被浇了油的野火，熊熊燃烧起来。
林婉回到座位，端起酒杯，浅酌一口。
美酒甘醇，她却品出了一丝别样的滋味。
陈平的声音，通过只有她能听见的密语，在耳边响起。
“主上，皇帝的杀机藏得很好，但瞒不过有心人。”
“接下来，他该亮出刀了。”
林婉放下酒杯，用绢帕轻轻擦了擦嘴角。
眼神平静无波。
“意料之郑”
“打工人们干得太出色，老板睡不着觉了。”
“无妨。”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们……等着接招便是。”
她看向大殿中央歌舞升平的景象，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这云煌的棋局，才刚刚开始中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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