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左右搀扶着踏入行营大帐的扶苏，并未能如他先前所安抚众饶那般“歇息片刻便好”。方才射虎时的剧烈运动、激荡的心绪，以及长久以来可能深藏体内的隐忧，在此刻全面爆发。他躺在那张临时铺设、虽铺着软垫却依旧难掩行军硬朗的御榻上，只觉得胸口如同被一块千斤巨石死死压住，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需要耗费全身的气力。那股熟悉的腥甜气息不再仅仅是盘桓在喉间，而是不受控制地向上翻涌，冲击着他试图紧闭的牙关。
“咳咳……咳咳咳……”他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猛地侧过身子，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这不再是先前强自压抑的低沉闷咳，而是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震得移位、从胸腔深处强行剥离出来的猛烈呛咳。侍奉在侧的太医令和贴身宦官面色惊惶，一拥而上，有人心翼翼地轻拍他的后背，有人颤抖着捧上温水，帐内顿时陷入一片忙乱与恐慌。
就在一阵几乎令人窒息的咳嗽间隙，扶苏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热流猛地涌上。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待那股汹涌的劲头稍缓，他摊开手掌——一抹刺眼得令人心胆俱裂的鲜红，赫然沾染在他的掌心！
咳血了！
这殷红的血迹，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猛地在营帐内炸响。太医令的脸色刹那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微微颤抖。周围的宦官们更是惊得魂飞魄散，有人双腿一软，几乎要瘫跪在地，发出压抑的呜咽。
“陛……陛下咳血了！快！快传所有太医！快啊！”一名内侍尖利而变调的惊呼，如同利刃般划破了行营大帐原本故作镇定的宁静。
帐外，正在紧急商议秋狩后续事宜与皇帝身体状况的丞相李斯、上将军蒙恬等一众重臣，闻听帐内骤然升起的异动和这声清晰的尖叫，心中俱是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浇头。此刻谁也顾不得君臣礼仪和奏对规矩，李斯与蒙恬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惊惧，两人几乎是同时掀开帐帘，疾步闯入。
映入他们眼帘的，正是御榻上那位年轻帝王嘴角残留的刺目血痕，以及他那张因瞬间失血和极度虚弱而变得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脸庞。方才还弯弓射虎、英姿勃发的皇帝，此刻却像风中残烛，生命的光辉正迅速黯淡。这一幕，让所有冲进来的大臣们如遭雷击，僵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连心跳都在这一刻停止了。
扶苏自己也怔怔地看着掌心那抹象征不祥的殷红，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和深切的恐惧。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勉强些什么，或许是安抚，或许是交代，但极度的虚弱和这突如其来的、对身体失控的恐慌，如同滔巨浪，瞬间淹没了他仅存的意识。他只觉眼前猛地一黑，整个世界旋地转，身体再也无法支撑，软软地向后倒去。
“陛下！”
在李斯、蒙恬以及所有冲进来的大臣们惊恐万分的注视和嘶声惊呼中，扶苏皇帝彻底晕厥了过去，不省人事。
方才还沉浸在皇帝射杀猛虎、万军欢呼的炽热与荣耀之中的秋狩大典，瞬间从云端堂坠入无间地狱！皇帝咳血晕厥的消息，如同自北疆刮来的最酷寒的冰风，以行营大帐为中心，骤然席卷全场，惊骇了每一个人！所有的欢呼、所有的赞颂、所有对帝国强盛和年轻帝王英武的憧憬，在这一刻都变得无比苍白、脆弱且微不足道。帝国的空，前一刻还因君主的勇武而显得澄澈晴朗，转瞬间已是阴云密布，电闪雷鸣，预示着一场可怕的暴风雨。巨大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慌，如同最致命的瘟疫，在每一位在场公卿、将军、乃至侍从的心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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