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微熹。
秦淮河面上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冰冷的水汽就钻进了破木屋的每一个缝隙。
苏晨被冻醒了,缩在麻布“床铺”上打了几个哆嗦。
昨夜辗转反侧,那关于户口本的沉重枷锁几乎让他窒息。
但今睁开眼,第一件事还是得面对现实——活下去。
他苏晨简单漱了口,用瓦罐里静置一夜才沉淀出一点的水。
将最后一点硬邦邦的杂粮饼塞进嘴里,灌了几口凉水勉强压下去。
腰间钱袋里的银子少了一块,换成了更块的碎银和沉重的铜钱。
再次踏入金陵城,他感觉自己像带着镣铐。
目标明确:购买食物,以及——看看能不能弄到工具,把那四处漏风的破家稍微修缮一下。
至少堵住几个最大的窟窿,不让刺骨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进来。
集市喧嚣。
苏晨在一个老妇饶摊子上买了些粗粮饼和咸豆。过程简单——给钱,拿货。
这短暂的顺畅,仿佛是这操蛋世界里唯一的慈悲。
下一站,铁匠铺。他的希望,也是愤怒的源头。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是唯一背景音。他指着墙上一把厚实的柴刀:
“店家,柴刀怎么卖?”
“三十文。”
苏晨数了数钱递上:“我要一把。”
铁匠黑壮汉子没接钱,目光扫过他:“哪家哪户?登记户凭签子!”
心猛地一沉,预感的绝望变为现实。“城外河边,我急用修屋子……”
“急用顶屁用。”铁匠脸一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和毫不掩饰的鄙视,
“府衙铁令,买铁器必凭籍。没签引,谁知道你是老实人还是劫道的贼寇?你这种人,柴刀化了也不敢卖。走走走,别耽误老子干活。”那眼神,像看一坨肮脏的垃圾。
一股无名邪火噌地从脚底板直冲苏晨灵盖,操!老子有钱!
老子只是想买把破柴刀砍点树枝挡挡风, 就成了贼寇嫌疑犯了?
这狗屁不通的规矩,这该死的、把人标签化、钉死的户籍。
苏晨攥着铜钱的手捏得指节发白,所有的屈辱这几日的憋闷,都在铁匠那厌恶的眼神里被点燃。
苏晨想骂,想质问,喉咙却像被一团滚烫的泥堵住。
最终,只是脸色铁青地转过身,在铁匠铺鄙夷的目光和响亮的打铁声郑
僵硬地走了出来,那叮当声,像是砸在苏晨心上的嘲讽。
回到破败木屋前,看着那能钻进野狗的破洞,苏晨狠狠一脚踹在吱呀作响的破门上。
“嘭!”
门晃悠着,发出痛苦的呻吟。
“操!操!操!” 苏晨对着冷冽的河风低吼,“狗日的铁匠!狗日的官府!狗日的破纸片,活该挨冻的狗屁世界。”
骂声在空旷的河滩上传不出多远,却让他胸口那股邪火稍微宣泄了一丝。
发泄完,还得面对现实。
买不到铁器?就用远古时代的办法,
河边乱石堆很多,苏晨挑了一块边缘粗糙尖锐、份量十足的石块。
又在被风吹折的树下,掰下一段手腕粗的枯树枝。
回到破屋前,苏晨赤红着眼睛,将那石块当作石斧,对着树枝末端疯了一样砸下去。
“梆!梆!梆!”
沉闷的撞击声是绝望的交响。
震得苏晨手臂发麻,效率低得令人发指。
几十下才砸开个口子,手上皮肤被石头的棱角磨得生疼。
汗水混着河风吹起的尘土糊在脸上。
砸树枝带来的不是成就感,只有无边无际的屈辱和憋闷。
“老子脑子里有火药配方,有蒸汽机蓝图,现在他妈的在用石头砸树枝。” 苏晨一边砸,一边内心疯狂咆哮,
“这算他妈什么?原始人求生吗?连个野人都能磨块锋利石斧吧?操!”
砸断三截木头的工夫,比想象的艰难百倍,磨破了手掌,耗费了半身力气,仿佛打了一场仗。
但这还不够。光用树枝塞进去,风吹一下就得松。
泥巴,还得找泥巴。
苏晨憋着一股我就不信聊戾气,跑到河边。
冰冷的河水浸湿了他的裤脚。弯腰用已经有些破口的手,用力去抠挖那稀糊糊的、黏着草根的河边淤泥。
泥水冰冷刺骨,油腻的泥土糊满了手指,指甲缝里塞满黑色的污垢。
挖泥,像个奴隶。
挖了满满一大捧,抱着这沉重、冰冷的烂泥,踉跄着回到破屋边。
“呸!”一口泥腥土气啐在地上。
苏晨咬着牙,将那几截被他用石斧玩命砸下来的短木棍,粗暴地塞进墙上最大的两个豁口。
然后将那捧腥湿的、冰凉的烂泥,狠狠地一把一把,糊在那缝隙周围,用力按、使劲抹。
草泥混合着刺骨的冰冷,紧贴着木头。
也糊满了他那磨破的双手,伤口沾了泥水,疼得苏晨直抽冷气。
“糊,老子给你糊上,狗日的破洞,老子花钱买的刀呢?操!只能用这烂泥。”苏晨心里一遍遍咒骂,动作凶狠得像在和这破屋子、这狗屁世界搏斗。
泥巴糊上,勉强固定住了木棍。
但那湿泥带着浓烈的土腥气和腐草味,迅速渗入墙壁和木材,冰凉湿滑,令人作呕。
苏晨看着那被烂泥糊住、歪歪扭扭、丑陋至极的补丁,以及地上散落的碎木屑和泥渍。
再看自己的手—布满泥污,掌心和指节多处磨破渗血,粘着草根和泥巴,又脏又疼又冷。
腰间的银子,此刻沉重得像块冰坨,硌得人生疼。
一身廉价粗布衣,也沾满了泥点和枯草,散发着河泥的腥气。
脑子里的宏图伟业?都是个屁。
一张户凭签子,一张该死的、狗草的户凭签子,就把苏晨按死在这河边烂泥里,像个原始虫子一样用手抠泥糊墙。
苏晨靠着那冰冷湿滑、刚糊过泥巴的破墙壁滑坐下去。
浑身散了架。寒意从地面,从糊泥的墙、从湿透的裤脚丝丝缕缕地钻进骨头缝里。
疲惫如潮水般将苏晨淹没,但这潮水冰冷刺骨,名为绝望。
望着远处金陵城在随着越来越亮,那城市的繁华与苏晨无关。
那一张的户凭签子,就是一条横亘在中间的无法逾越的冥河。
苏晨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肮脏泥泞和血迹的手。
这双手,在图书馆翻阅过无数典籍,在实验台组装过精密仪器,在电脑前敲击出思想的火花。
现在,却在为了一块糊墙的烂泥而受伤。
“哈…哈…”
一声短促而干涩的笑从苏晨喉咙里挤出来。
充满了无尽的荒谬、自嘲,以及如同秦淮河水般深沉的怨怼。
这操蛋的规则!这吃饶世界!
这每一步都深陷泥潭、被无形枷锁死死困住的窒息感,连喘气都是奢侈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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