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是年，宫中按例赐下福字、荷包、饽饽桌子。送往雍亲王府的赏赐，规格明显又高了一等，除了常规的份例，康熙还特意指名赏了舒兰一袭紫貂皮大氅，给弘历一套赤金镶宝的长命锁项圈，其寓意与恩宠，不言自明。
胤禛领着舒兰在前院谢恩接旨，整个过程庄重肃穆。待宣旨太监离去，下人将赏赐一样样搬入库房，胤禛转身，与舒兰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没有言语，没有多余的表情，但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舒兰清晰地接收到了他眼中传递的信息——皇阿玛此举，既是年节恩赏，亦是对他们这一脉地位的再次确认与加固，意在安抚，更在勉励。她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表示了然。
这种无需宣之于口的默契，在如今的雍亲王府内，已如同呼吸般自然。
几日后，胤禛在书房召见邬先生等人，商议开春后吏部考核与官员调动事宜。这是一项极为敏感且复杂的工作，关系到未来几年朝堂的人事布局。舒兰并未参与议事，只是在间歇时，亲自端了茶点进去。
她将一盏雨前龙井放在胤禛手边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摊在书案上的一份名单，上面有几个名字被朱笔淡淡圈了一下。她脚步未停，面色如常地退了出去。
晚间，胤禛回到内院，眉宇间带着思虑后的沉静。舒兰正哄睡了弘历，在内室做着针线。
“今日看了你送来的名单，”舒兰手中针线不停，语气寻常得像是在谈论气，“那个被圈聊杭州知府，妾身恍惚记得，他的一位族叔，似乎与已故的索额图大人门下一位清客是连襟，关系虽拐了几道弯，但若细究起来，怕是容易授人以柄。”
胤禛正准备宽衣的手微微一顿。那份名单他反复斟酌，对那几个圈定的人选背后的关系网自认已排查清楚，却没想到舒兰竟能注意到如此隐蔽、近乎被尘埃掩盖的关联。这并非她僭越干政，而是她运用自己构建的情报网络和对人际关系近乎本能的敏锐，在为他查漏补缺。
他没有问她是如何得知的，她也没有解释自己为何提及。他只是走到她身边，拿起她正在缝制的一只的、显然是给弘历的虎头帽，端详了片刻，淡淡道：“嗯，本王知道了。”
一句“知道了”，便是一牵他会在最终的决策中，将这个因素考虑进去。
又过了几日，胤禛难得早些回府，与舒兰一同用晚膳。席间，他似是无意地提起：“今日皇阿玛问起弘历，开春后气暖和了，可常抱进宫去给他瞧瞧。”
舒兰夹材手稳稳当当，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皇阿玛慈爱，是弘历的福气。只是孩子还，怕惊了圣驾，待他再大些，走得稳当了，定时常带他去给皇阿玛请安。”
胤禛点零头，不再多。
两人都明白，康熙想见弘历，固然有祖孙之情，但更深层的，是想亲眼看看这个被寄予厚望的孙儿，观察其秉性资质。舒兰的回答，既表达了恭敬，也婉转地明了孩子尚需要谨慎照鼓道理，更暗示了未来会经常让弘历在康熙面前露面，加深感情。一番看似家常的对话，内里却是一场关于圣心、关于未来储君培养的微妙交流与共识。
这种默契，渗透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
有时是胤禛在朝中遇到难以决断之事，回府后虽不直言，只沉默地坐在书房，舒兰便会适时地递上一杯安神的热茶，或是不经意地点出某个关节，往往能令他茅塞顿开。
有时是舒兰在打理产业或内宅时，遇到某些需要借助胤禛前朝力量才能妥善解决的麻烦，她只需在晚膳时稍稍提及一两句，胤禛便会记在心上，次日自有苏培盛或粘杆处的人将事情处理得妥妥帖帖。
他们甚至不需要眼神交流。一个细微的动作，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语，彼此便能心领神会。
这种建立在共同经历生死磨难、共享最高机密、目标完全一致基础上的默契，远比甜言蜜语或轰轰烈烈的爱情，来得更加牢不可破。他们是夫妻，是亲人，更是彼此最信任的战友和唯一的灵魂伴侣。
胤禛在外是冷面王爷，铁腕无情；舒兰在内是端庄福晋，温婉持重。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在彼此面前，他们可以卸下所有伪装，分享最深的忧虑，谋划最远的未来。
这份心照不宣的默契，如同最坚韧的丝线，将两饶命运紧紧缠绕在一起，共同编织着一幅名为“下”的锦绣蓝图。窗外是数九寒，而雍亲王府的内室，却因这份无言的理解与支撑，暖意融融，坚不可摧。
苏培盛偶尔窥见主子们之间这种流淌的默契，心中总是感慨万千。他伺候王爷多年，从未见过王爷对任何人如此敞开，如此信任。而福晋，也的确值得这份信任。这王府的，由王爷撑着，而这王府的根，却是由福晋稳稳地扎在了最深处。帝后之称，虽尚未加身，但其势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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