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苏浅宁都待在济世堂为百姓义诊，这傍晚，华灯初上，济世堂即将结束一日的诊疗。
突然，一阵凄厉的哭喊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杏林巷的宁静。
“神医！救命啊！救救我爹！”
“让开！快让开！我要找神医！”
只见几名壮汉用门板抬着一个蜷缩成一团、面色惨白、冷汗淋漓的中年男子冲进院子，后面跟着哭抢地的家眷。男子双手死死按着右下腹，身体因剧痛而不停颤抖，呻吟声微弱而痛苦。
“怎么回事？”苏浅宁闻声立刻从诊室走出，蹲下身检查。
“我爹...我爹午饭后就肚子疼，开始以为是吃坏了，喝零热水，没想到越来越疼，现在疼得打滚...”男子的儿子语无伦次地哭诉着。
苏浅宁掀开男子的衣襟，只见其右下腹肌肉紧绷，按压时男子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有明显的反跳痛。
她心中猛地一沉——这是急性阑尾炎的症状，而且很可能已经穿孔引发了局限性腹膜炎！
在这个没有抗生素、没有输液支持的时代，急性阑尾炎穿孔几乎等同于死刑判决！常规的草药内服、针灸或是膏药外敷，对于已经化脓穿孔的阑尾而言，根本无力回。
“神医，求求您，救救我爹！之前也有郎中看过，开了药，不管用啊！”家属跪地哀求。
苏浅宁脸色凝重！她知道，唯一的希望就是立刻进行手术，切除发炎穿孔的阑尾，清理腹腔脓液。但这手术风险极高，对环境、器械、她的技术乃至患者的体质都是巨大的考验。
就在她快速权衡利弊、内心挣扎之际，一个略带嘲讽的苍老声音在门口响起：
“哼，又是何种疑难杂症，劳动苏神医大驾？”
众人回头，只见秦老正站在院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院内混乱的景象。
他本是听闻有急症，本着医者仁心前来看看是否能帮上忙，但一见是苏浅宁主事，习惯性的质疑便脱口而出。
苏浅宁此刻无暇顾及秦老的语气，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时间就是生命！
她看向家属，语气快速而清晰：“令尊所患，是肠痈之极症，内里已化脓穿孔，邪毒蔓延腹腔。寻常汤药已无力回！”
家属闻言，面如死灰，哭声更悲。
“唯今之计，只有一法可试。”苏浅宁目光锐利，“需立刻行剖腹之术，切除病灶，清理邪毒，或有一线生机！但此法风险极大，生死各安命，你们可愿一试？”
“剖...剖腹？”家属吓得魂飞魄散，连哭都忘了。围观的街坊也发出阵阵惊呼。在人身上动刀，还是剖开肚子，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骇人之举！
秦老更是勃然变色，厉声道：“苏浅宁！你疯了不成！剖腹取肠？此乃屠夫之行，绝非医道！你这是在杀人！”
苏浅宁猛地转头看向秦老，眼神灼灼，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秦老！患者腹痛已逾半日，右下腹硬满拒按，身热，脉象洪数滑疾，此乃肠痈已成，脓毒内陷之危候！若再迟疑，脓毒攻心，必死无疑！您行医数十载，当知此理！是眼睁睁看着他死，还是搏这一线生机，您！”
她的话如同重锤，敲在秦老心上。他何尝看不出患者已是危在旦夕？只是那剖腹二字，实在超出了他所能接受的底线。
患者的儿子看着痛苦不堪的父亲，又看了看眼神坚定的苏浅宁和一脸震怒的秦老，猛地一咬牙，磕头道：“神医！我们信您！之前在瘟疫里，您就能起死回生！这次，我们也信您！求您救我爹！有任何后果，我们自己承担！”
“好！”苏浅宁不再犹豫，对青黛喝道，“青黛，准备处置室！所有人退出院子，无关热不得入内！秦老，您若不信，可在旁观看，但请务必保持安静，不得干扰！”
罢，她不再理会众人，转身疾步走向处置室，开始做术前准备。
秦老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他既震惊于苏浅宁的胆大妄为，又被患者家属那孤注一掷的信任所触动，更被苏浅宁那句“是眼睁睁看着他死，还是搏一线生机”所拷问。
最终，医者的本能和对这邪术的巨大好奇，驱使着他沉着脸，跟进了处置室。他倒要看看，这个黄毛丫头，如何完成这剖腹之举！
处置室内，灯火通明，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苏浅宁已换上煮沸消毒过的干净布衣，用布巾包住头发，蒙住口鼻。
青黛同样装扮，在一旁协助。所有器械都已沸煮完毕，整齐排粒苏浅宁用自提的高度酒再次擦拭了患者的腹部皮肤。
秦老站在角落，屏息凝神，看着苏浅宁那套严格到近乎苛刻的准备流程，心中的惊疑越来越重。
这绝非胡闹，而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极其严谨的仪式。
苏浅宁深吸一口气，拿起那柄特制的刀。她的手稳如磐石，在患者右下腹麦氏点位置，划下了一道精准的切口。
鲜血涌出，青黛立刻用消毒纱布擦拭。苏浅宁动作熟练地分离肌肉层，打开腹膜。顿时，一股浑浊的、带有恶臭的脓液涌了出来！
“果然穿孔了！”苏浅宁低语一声，神情愈发专注。
她用器械心地探查，很快找到了那根已经肿胀发黑、尖端穿孔的阑尾。
眼前的景象，让角落里的秦老瞳孔骤缩！
他行医一辈子，读过无数医书，见过无数病症，却从未如此直观地看到人体内的病灶！那发黑坏死的阑尾，那浑浊的脓液，无一不印证着苏浅宁之前的判断——肠痈已成，脓毒内陷！若非亲眼所见，他绝难想象体内竟是如此情景！
苏浅宁无暇他顾，她迅速结扎阑尾系膜血管，利落地切除坏死的阑尾，然后用温盐水反复冲洗腹腔，直到冲洗液变得清澈。
最后，她开始用羊肠线分层缝合腹膜、肌肉和皮肤。她的动作快而不乱，精准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那缝合的技巧，更是让秦老看得目眩神迷。
整个过程，苏浅宁全神贯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青黛在一旁及时为她擦拭。室内只剩下器械碰撞的细微声响和患者粗重的呼吸声。
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毕，打结剪线，苏浅宁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显然消耗了极大的精力。
而站在角落的秦老，早已是目瞪口呆，如同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
他亲眼见证了这剖腹取肠的全过程，见证了那致命的病灶被清除，见证了那在传统医道下必死无疑的患者，竟然真的被从鬼门关硬生生拉了回来！
尽管患者尚未脱离危险，后续还可能面临感染等风险，但至少，那最致命的一关，已经闯过去了！
苏浅宁处理好后续，洗净手，走到秦老面前，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话。
秦老回过神来，眼神复杂无比地看着苏浅宁，那目光中有震撼，有难以置信，更有一种固守多年的信念被彻底击碎的茫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
他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里半晌才发出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你如何能确定病灶就在那里？那缝合之术又是从何学来？”
此刻，他的语气里，再也听不到丝毫的质疑与嘲讽，只剩下纯粹求知的渴望与对未知领域的敬畏。
苏浅宁知道，这位固执的老太医，终于被事实折服了。她微微笑了笑，轻声道：“秦老，医海无涯。有些道理，或许不在故纸堆中，而在实践与观察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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