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伯闻言，吧嗒了一口刚卷好的烟，眯着眼仔细回想了一下，突然压低声音，凑近凌风：“风子，你这么一提，我倒真想起来了。大概三四前吧，我去公社供销社换点盐和火柴，路过街口那家国营饭店时，隔着窗户玻璃，瞅见李得财正跟公社工业办的那个王干事坐在里面靠窗的桌子喝酒呢！两人脑袋凑得近，嘀嘀咕咕的，脸上都带着笑，可那笑看着就不实在。我耳朵背，没听清具体啥，就隐约飘过来几个词……好像赢任务指标’、‘调剂余缺’、‘工人老大哥’……对，就是这几个词！具体的没听清，但看李得财对那王干事点头哈腰、频频敬酒的那个殷勤劲儿，准没憋好屁！肯定是在琢磨啥损人利己的勾当！”
“任务指标”、“调剂余缺”、“工人老大哥”！这几个词语，像带着倒刺的冰锥，狠狠地扎进了凌风的心窝！他瞬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了起来，在脑海中快速推演，最后指向一个清晰而危险的结论：在当前的困难时期，上面可能确实有要求各地“调剂余缺”、支援城市和工业的意向。而李得财这类手握一定物资调配权的工厂采购人员，很可能想趁机上下其手，利用信息不对称和可能存在的权力混乱，以“支援工业”为名，用极低的价格或者不对等的交换条件，从农民手里套取宝贵的粮食！李得财今年的按兵不动，绝非放弃，而更像是一只潜伏在草丛里的毒蛇，在等待最佳时机，准备对看中的猎物发起致命一击！而凌家坉，就是他眼中最肥美的那块肉！
必须抢先行动！绝不能坐以待毙！凌风告别韩老伯，立刻快步找到正在家里吃晚饭的王福满。他也顾不上客套，把王福满拉到里屋，关上门，将自己的分析和担忧原原本本、急切地了出来。
王福满刚开始还没太当回事，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手里的饭碗“哐当”一声放在桌上，急得直拍大腿：“啥？调剂余缺？支援工厂？这……这不是要咱们的命吗？咱们这点粮食，是全村老熬冬盼春的指望啊！工人老大哥要支援，咱们没话，可要是被李得财这种滑头用点破铜烂铁就换走了，咱们还能剩个啥？不行！绝对不行！”
凌风按住激动得快要跳起来的王福满，沉声道：“福满叔，您先别急，光着急上火解决不了问题。咱们不能明着对抗可能的调剂任务，那是螳臂当车。但咱们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辛苦打下的粮食被不公平地盘剥。咱们得用脑子，用巧劲，变被动为主动！”
他深吸一口气，条理清晰地出了自己深思熟虑后的反击策略，核心就是“主动上报实情，透明运作流程，争取公平交换，粉碎不当图谋”：
第一步，抢抓时机，主动报告，掌握话语权。 他建议王福满，立即以凌家坉生产大队委员会的名义，火速起草一份《关于凌家坉大队本年度夏粮实际收成、分配情况及现存粮食状况的详细报告》，抢在可能的调剂任务正式下达之前，主动上报给公社党委和管委会。这份报告至关重要，必须写得有理有据，数据详实，重点突出“困难”和“刚性需求”：
首先. 如实列报总产量，但重点在“支出”： 实事求是地列出夏粮总产量，但紧接着要详细罗列所影刚性支出”：偿还去年为度荒而向集体信用社借贷的本金和利息、支付打深井、修陂塘、挖引水渠等大型工程中以粮食支付的“以工代赈”部分、预留的明年必需的种子粮、队里仅有的几头耕牛和猪崽必需的饲料粮、以及按最低生存标准计算的全体社员直至秋收前的基本口粮。最后，才计算出那个“实际可动用的、微乎其微的结余粮”数字。这个数字必须经过精心计算，看起来“合情合理地少”，要明确传达出一个信息：凌家坉并非外界传闻的“粮仓”，仅仅是刚刚实现低水平的自给自足，且这点结余是全村应对未来不可预测风险的“保命粮”，动之则伤筋动骨。
其次. 强调抗旱投入，博取同情理解： 报告中要再次强调本队在抗旱救灾中投入的巨大成本（人力、物力、财力），以及当前依然面临的严峻旱情威胁（陂塘水位下降、暗河出水减少），表明自身困难重重，并非富户，能够做到自救不麻烦公社救济已经非常不错了。
第二步，高姿态表态，建议透明操作，堵住漏洞。 在充分陈述困难之后，报告要笔锋一转，展现高姿态：表示凌家坉大队全体社员坚决拥护国家和公社的任何决策，理解并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支援工业建设。但紧接着，要郑重提出两点恳请和建议：
第一. 恳请合理核定调剂任务量： 恳请公社领导充分考虑本队上述实际困难，实事求是地、合理地核定任何可能的物资调剂任务指标，避免任务过重影响社员基本生活和再生产。
第二. 建议交换过程公开公平： 强烈建议任何工农之间的物资交换，应在公社相关部门的协调和监督下，遵循公平等价、自愿互利的原则进行，明确交换标准和数量，避免任何个人利用信息不对称进行不当得利。这直接针对李得财可能进行的不公平交换。
第三步，主动出击，探听虚实。 派王福满亲自带着这份精心准备的报告，尽快去公社汇报。借汇报之机，与主管农业的刘副主任等领导当面沟通，进一步陈述困难，同时探听关于物资调剂计划的具体风声和动向。
王福满听完凌风这一整套环环相扣的策略，眼睛亮了起来，激动地一拍大腿：“好！风子，你这脑子是咋长的？想得太周全了！就这么干！我明一早就去公社！”
事不宜迟，王福满立刻找来会计老周和几个识文断字的队委，连夜加班加点，根据凌风拟定的框架，赶写报告。凌风亲自把关，确保数据准确，措辞得当，该叫苦时叫苦，该表态时表态，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第二一大早，刚蒙蒙亮，王福满就揣着这份沉甸甸的报告，骑上借来的自行车，直奔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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