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静长老的命令如磐石落下，药王谷这座往日祥和的医家圣地，顷刻间化为一座无形的囚笼。
谷口、山道、乃至部分悬崖峭壁的隐秘径，都被药王谷精锐弟子把守，阵法开启，飞鸟难渡。各派宾客被“请”回各自客舍，门口均有弟子“护卫”。表面客气，实则监禁。
悬壶广场很快清空，只剩下药王谷核心弟子与长老们，以及那具刺客尸体和自尽“随从”的尸首。
“查！”守静长老只吐出一个字，脸色阴沉如水。
严长老亲自带人检查两具尸体。刺客是药王谷外院一名普通杂役弟子，入谷三年，背景清白，平日沉默寡言，毫不起眼。此刻他右臂至肩胛骨都已覆盖着一层幽蓝冰晶，面容因极寒与恐惧而扭曲，早已气绝。他身上除了那柄淬毒短刃，别无他物，短刃样式普通，但淬的毒正是与白芷所中同源的、蕴含燥烈意志的诡异寒毒。
那伪装成火罗教随从的中年人，面上的人皮面具已被揭下，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带着明显北狄人特征的面孔。他牙齿中藏有烈性毒药，见逃脱无望即刻自尽，果决狠辣。身上除了火罗教服饰和那对奇形短刃，还有几样北狄特有的物件，以及一个空聊、残留着“狼蝎草”气味的皮囊。其武功路数，确与传闻中北狄“千面狐”一脉的诡谲身法、以及火罗教的炽烈狠辣招式混杂。
“此人武功驳杂，心思缜密，伪装极佳，确是顶尖细作。”严长老查验完毕，沉声道，“但那刺客……一个普通杂役，如何能有这般武功？如何能得到这种诡异寒毒？”
“搜他住所，查他近日行踪，接触过什么人。”守静长老冷声道，“还有，彻查所有外院、杂役弟子，尤其是近期入谷或行为有异者。”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谷内气氛前所未有的紧张，弟子们行走间都带着警惕，彼此目光交接时也多了几分审视。
清韵筑内，韩爽屏退了旁人，只留翠与青鸾。
“姐，您没事吧？”翠看着韩爽微微发白的脸色，担忧道。方才韩爽凌空一握，凝滞那“千面狐”的身法，显然消耗巨大。
“无妨，调息片刻即可。”韩爽摆摆手，坐下喝了一口热茶，“青鸾，你与那人交手，感觉如何？”
青鸾回想道：“招式狠辣，经验老到，内力深厚，不在我之下。尤其那身法，确实诡异，若非姐最后以寒劲困住他，恐怕真会被他走脱。他用的短刃和毒烟，都带有明显的火罗教特征，但骨子里的彪悍和某些细微习惯，确像北狄人。”
韩爽点头：“北狄‘千面狐’，西域火罗教……他们果然勾结在一起了。今日这出戏，刺客栽赃，火罗教随从暴露，看似失败，实则是将水彻底搅浑。”
“姐是，他们故意如此？”翠不解。
“未必全是故意，但结果正中他们下怀。”韩爽分析道，“刺杀我，无论成败，都能制造混乱，试探我的实力和反应。那刺客所用寒毒，与我救治白师兄时展现的能力‘相似’，若我反应不及或处置不当，便可坐实我‘与寒毒有关’的嫌疑。隐世派那边射出乌钉，不管是真灭口还是被人利用，都进一步加深了谷内分裂的猜疑。而‘千面狐’暴露，则将北狄扯了进来，局面更加复杂，药王谷要面对的就不止是一个火罗教了。”
她顿了顿，眼神深邃：“更重要的是，守静长老下令封锁药王谷，固然是控制局面的必要之举，但也等于将各派势力都暂时困在了这里。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消息出不去……这期间，会发生什么？”
翠和青鸾都倒吸一口凉气。是啊，谷内如今鱼龙混杂，敌友难辨，又被封锁起来，简直是阴谋滋生的温床！
“那送信示警之人……”青鸾想起昨夜的神秘竹筒。
“此人身份不明，但信息可信度颇高。”韩爽低声道，“‘换日’之计……今日这刺杀与混乱，或许只是前奏。他们真正的目标，恐怕还是寒潭。谷内封锁，对他们来，未必是阻碍，反而可能是机会——所有饶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谷内骚乱和搜查内鬼上，后山寒潭的防卫，反而可能露出破绽。”
“姐，那我们……”翠急道。
“等。”韩爽眸光沉静，“等守静长老和长老会的调查结果，等谷内的反应，也等……暗处的下一步动作。我们现在不宜妄动，但需时刻准备。”
她看向青鸾：“竹老那边，可有消息？”
青鸾摇头：“尚无。按姐吩咐，一人暗中守着白芷师兄处，一人盯着寒潭入口，皆未发信号。”
韩爽点头。白芷是重要线索，他醒来或许能提供关键信息，必须保护好。寒潭则是风暴眼，绝不能有失。
就在这时，外面有弟子通报：“少谷主，守静长老请您前往‘议事堂’。”
议事堂是药王谷处理重大事务的核心之地，非长老和核心弟子不得入内。
韩爽整理了一下衣衫，对青鸾翠道：“你们在慈候，若有异常，见机行事。”
议事堂内，气氛凝重。守静长老端坐主位，严、苏、柳三位长老在侧，下首还坐着几位执事和核心弟子，包括刚刚苏醒、脸色苍白如纸、被搀扶进来的白芷。
韩爽进来时，所有饶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复杂难明。
“韩爽，坐。”守静长老指了指白芷对面的座位。
韩爽依言坐下，向白芷微微点头致意。白芷虚弱地回以一笑，眼神却清明，带着一丝忧虑。
“今日之事，你都看到了。”守静长老开门见山，“刺客所用寒毒，与你昨日救治白芷时所遇，同出一源。你有何看法？”
韩爽早有准备，从容道：“回长老，此毒特性晚辈昨日已有分析。其核心在于那股燥烈意志，能驱动寒毒吞噬转化，极为邪异。今日刺客所用，虽威力不及白师兄所中之毒精纯，但本质相同。火罗教脱不了干系。而那伪装随从的北狄人，则证明此事有北狄势力介入。”
“你认为，火罗教与北狄勾结，目标是我药王谷？”苏长老问。
“不止。”韩爽摇头，“若只为毁我药王谷，方法很多，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深入险地，谋求寒潭之物。晚辈怀疑，他们的根本目标，是寒潭深处的某样东西——或许与修炼某种邪功有关。谋害药王谷、制造混乱，都可能是为了掩盖或方便他们达成这个目标。”
她的话与守静长老等人之前的猜测不谋而合。
“白芷，”守静长老看向自己的弟子，“你负责谷内暗查，之前可曾发现什么端倪？”
白芷咳嗽了几声，声音虚弱但清晰：“回师父，弟子之前暗查，确实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火罗教入谷后，除了明面上的赫连长老等人，其随从中有几人行踪诡秘，尤其那个戴兜帽的，极少露面。弟子曾派人跟踪，但对方反侦察能力极强，几次都跟丢了。另外……”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在场的几位长老和执事，才继续道：“弟子发现，孙长老门下一位负责药材采买的执事，近几个月与谷外一些身份不明的商队接触频繁，采买的几种药材数量远超常例，且其中有几味是炼制某些阴寒毒物所需的辅料。弟子正在深入调查，尚未有确凿证据，便……”
便遭遇了袭击。后面的话他没，但众人都明白。
孙长老的执事？众人神色各异。孙长老是隐世派领袖，若他门下的人与外人勾结……
“可有证据？”严长老沉声问。
白芷摇头：“那执事行事谨慎，交易记录做得衣无缝，采买的药材也确实入库，只是用途存疑。弟子本想从其接触的商队入手，但尚未查到，就……”
线索似乎指向隐世派，但又缺乏铁证。
“还有一事，”白芷补充道，目光看向韩爽，“弟子遇袭前，正在后山新增哨位巡查，忽然察觉寒潭方向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不同于往常。弟子心生警惕，前往查看，就在靠近寒潭外围时，遭人从背后偷袭。对方身法极快，弟子只看到一道模糊黑影，以及一道幽蓝光芒，随即掌心一痛，便不省人事。”
寒潭异动？众人心头一凛。
韩爽心中更是震动。昨夜那送信黑影，也是朝后山方向而去！难道送信者与袭击者有关？还是送信者也去探查寒潭了？
议事堂内陷入沉默。线索杂乱，敌暗我明，形势扑朔迷离。
“当务之急，”守静长老缓缓开口，“一是继续严查内鬼，白芷提供的线索要紧盯；二是加强防范，尤其是后山寒潭，增派人手，日夜巡视，绝不容有失；三是……”他看向韩爽，“韩爽，你今日显露的手段，已引起各方注意。从今日起，你搬入‘百草园’核心区域居住，我会加派可靠人手保护。在事情水落石出前，尽量减少公开露面。”
百草园是药王谷种植最珍稀药材的禁地，有重重阵法守护，确实更安全。但这也有变相软禁、减少她影响力的意味。
韩爽神色平静，拱手道：“晚辈遵命。”她知道，在找到内鬼和确凿证据前，守静长老必须平衡各方，对她的安排已是保护多于猜忌。
“另外，”守静长老目光扫过众人，“封锁期间，各派必有不满。需有人出面安抚，阐明利害。此事……柳长老，你心思缜密，长于外交，由你负责。务必稳住各派，尤其是江南武林盟和川蜀唐门，他们今日皆承了韩爽的情，或可争取。”
柳长老领命。
“严长老、苏长老，谷内清查与防卫，就交给你们二人。务必细致，宁可错查，不可遗漏。”
“是！”两位长老肃然应道。
安排妥当，守静长老挥挥手：“都散了吧。韩爽留下。”
众人陆续退去，只剩韩爽与守静长老二人。
“你可知，我为何单独留你？”守静长老看着韩爽，目光深沉。
韩爽垂首：“请长老示下。”
“你师父临终前，曾与我密谈。”守静长老的声音带着追忆，“他，你身负特殊机缘，可能与药王谷古老的传承，甚至与这寒潭之秘有关。他让我在你未成长起来前，尽力护你周全，但也需磨砺你，让你能真正担起责任。”
韩爽心中一震，原来师父早就……
“今日之局，凶险异常。火罗教、北狄、乃至谷内暗鬼，皆虎视眈眈。你已站在风口浪尖。”守静长老缓缓道，“我让你搬入百草园，既是保护，也是想看看，在这等压力下，你会如何应对。药王谷的未来，终究要交到你们年轻人手郑”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后山：“寒潭……乃我药王谷立谷根基之一，其下确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历代谷主口口相传，却罕有人能真正触及。你师祖或许触摸到了门槛，但他……去得太早。”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看着韩爽：“你体内的那股力量，若运用得当，或可成为破解当前危局，乃至探寻寒潭之秘的关键。但切记，力量是工具，心性才是根本。莫要被力量迷惑，亦莫要因险阻而退缩。”
“晚辈谨记长老教诲。”韩爽深深一礼。守静长老这番话，已是极大的信任与托付。
“去吧。百草园‘听涛轩’已为你收拾好。需要什么药材或助力，可直管向严长老提出。”守静长老摆摆手，“记住，在查清内鬼、揪出幕后黑手之前，耐心等待，积蓄力量。真正的风暴，或许还未到来。”
韩爽退出议事堂，外面色已近黄昏。残阳如血，映照着肃穆的山谷。
回到清韵筑，翠和青鸾已开始收拾东西。搬入百草园核心区域，意味着她们的行动将受到更多限制，但也更安全。
“姐，方才柳长老派人传话，江南武林盟陈长老和唐门那位执事，想私下见您一面，表达感谢，同时也有些话想谈。”翠低声道。
韩爽略一思索：“告诉柳长老，感谢他们的好意。但眼下谷内情形特殊，我需遵从守静长老安排，不便私下会见。若他们有事，可通过柳长老转达，或待事情明朗后再叙。”
现在见他们，容易落人口实，也可能给对方带来麻烦。通过柳长老中转，更为妥当。
夜幕降临，韩爽带着翠青鸾，在四名守静长老指派的精锐弟子护送下，搬入了百草园深处的“听涛轩”。此处果然清幽隐蔽，阵法环绕，灵气充沛，各种珍稀药草在月色下散发着朦胧微光。
安顿下来后，韩爽独自站在轩外院中，望着后山方向。
寒潭……冰魄玄晶……玄阴圣火……北狄千面狐……谷内暗鬼……
种种线索在脑海中交织，如同一团迷雾。但在这迷雾深处，似乎又有一点微光，指引着方向——那就是她自身的力量，以及与寒潭之间那越来越清晰的共鸣。
“师父，您什么时候回来呢！您留下的谜题，徒儿正在一步步解开。”韩爽握紧了腕间的青玉药杵，感受着其中温润的传承之力，也感受着体内“寒寂”之力的跃动。
“无论敌人是谁，图谋什么，我都会守住药王谷，查明真相。”
夜风穿过药圃，带来阵阵清苦药香。在这片看似平静的禁地之中，新一轮的暗涌，正在悄然积蓄。而韩爽，已做好准备，迎接那即将到来的、更猛烈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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