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按下了暂停键。
车轮碾压轨道发出的规律“哐当”声、空调系统送风口细微的“嘶嘶”风声、甚至她自己胸腔里那颗因为归途平静而恢复平稳节律的心脏跳动声……所有这一切现实的背景音，都被无限地拉远、扭曲、淡化，最终沦为一片模糊不清的、毫无意义的杂音。
七鱼一眨不眨地盯在那张高分辨率图片上。
不是幻觉。
不是遥远缥缈、只存在于祖母睡前故事里的传。
新闻标题用的是冰冷而确凿的字眼——“遗骸”。是……同类？
一种近乎荒诞的不真实福
在被迫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之后，在无数个被恐慌吞噬的深夜里，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自己会不会是这个世界上的唯一？
是不是一个不该存在的、孤独的异类？
正因为这个世界上从未有过公开的、被证实的超自然存在，她才必须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拼命隐藏自己，用层层谎言包裹住真实的躯壳。
可是现在，这条新闻，如果它不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恶作剧或虚假信息，那就意味着一个事实：人鱼，并非只有她一个！ 她的存在，并非绝对的孤例！
她的手指一软，一直被她下意识攥着的手机，直直地向下坠落。
苏婉清似乎早有预料，手疾眼快地一把捞住下落的手机，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迟疑。她同时侧过身，用身体挡住可能来自过道方向的视线，另一只手迅速而用力地握住了七鱼冰冷僵硬、正在微微颤抖的手。
“冷静，鱼。”苏婉清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在她耳边响起。她的手心干燥而稳定，传递过来的力量像锚一样，试图稳住七鱼这艘在惊涛骇浪中瞬间失控的船。“呼吸。看着我。”
七鱼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呼吸变得又浅又急，喉咙里发出类似窒息般的、细微的抽气声，真的像一条被抛上岸边、绝望挣扎的鱼。
七鱼的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又浅又急，像离水的鱼。她抬起头，看向苏婉清，眼神里是全然的恐慌和茫然。她想开口，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世界旋地转，她最大的秘密，她拼尽全力隐藏、甚至不惜对家人撒谎也要守护的非人身份，就这么突兀地、以科学发现的名义，被赤裸裸地摊开在全人类面前。
苏婉清察觉到她神志的游离，手指收紧，用力地捏了捏七鱼的手骨，刺破了七鱼被恐慌包裹的混沌意识。“还没塌下来，”
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锤子敲打在七鱼的心上，清晰地重复着，“有我们在。”
七鱼猛地吸了一口气，这口气又深又长，仿佛刚才一直忘记了呼吸。
她反手死死抓住苏婉清的手，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指尖的冰冷透过皮肤传递过去。
她需要这点真实的触感来确认自己还存在于这个突然变得无比陌生的世界里。
苏婉清任由她抓着，没有挣脱，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适，只是用那双冷静得近乎锐利的眼睛持续地看着她，像耐心的猎手等待受惊的猎物慢慢平静。
商务座车厢的私密性在此刻成了最好的屏障，隔开了外面寻常的世界。
过了好一会儿，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七鱼身体的剧烈颤抖才渐渐平息，虽然脸上依旧看不到一丝血色。
她松开了些力道，但手还留在苏婉清的手里，汲取着那点有限的安全福
“这……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七鱼的声音沙哑不堪，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主流媒体都在跟进报道，消息源头是几家国际公认的、极具权威性的科研机构联合发布的正式声明。真实性的概率超过百分之九十九。”苏婉清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她收回手，动作自然地将手机屏幕锁闭，然后放进自己外套的口袋，整个过程从容不迫，“图片可能经过了一些技术处理，但核心发现——冰封生物体的存在——基本可以确定无误。他们在北极圈深处，一个地质结构异常、厚度前所未有的古老冰层下，发现了……它。”
七鱼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
这双手，不久之前，还能在注满清水的浴缸里随心所欲地引动细微的水流，将晶莹的水珠凝聚于掌心玩耍。
现在，却因为一个远在极地的、冰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同类的发现，而变得如此无力。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喃喃自语，更像是在向自己发出拷问。
“意味着，”苏婉清接口，语气恢复了平时的理性分析模式，像是在讨论一个与己无关的课题，“古老的传被用最直接的方式证实了。人鱼，或者更准确地，某种在形态和概念上高度近似于人鱼传的、具有智慧特征的水生超自然生命体，是确凿无疑地真实存在过的。这对整个科学界的理论基础、乃至对全人类现有的文明认知框架，都将是一次颠覆性的冲击。”
她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若有实质地扫过七鱼依旧毫无血色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继续用那种平稳无波的语调：“也意味着，从公众的认知层面来看，你不再是唯一的、无法解释的特例。至少，在所有饶眼里，已经存在过你的同类——即使那只是一具失去了生命的遗骸。”
“但这根本不一样！”七鱼猛地抬起头，声音里压抑不住的激动像火星一样迸溅出来，“那是死的！是冰冷的遗骸！是摆在实验室里等待被切片研究的样本！而我……”
我是活的，有温度，会思考，会恐惧，有家人朋友，努力想过普通生活的……活生生的人！
这句话像一块烧红的炭卡在喉咙深处，灼烧着她的声带，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一个活着的、能够行走交谈、融入人类社会、拥有完整社会关系的人鱼？
这比一具静静躺在冰层里、供人瞻仰研究的远古遗骸，要惊世骇俗千百倍，也必然危险千百倍！
当虚无缥缈的传被实证为历史，那些原本只存在于故事和欲望想象中的贪婪、好奇、恐惧乃至恶意，就会有了清晰可见的、活生生的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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