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分钟后，七鱼换上了一套柔软的浅蓝色棉质运动套装，用温水仔细洗了脸，冰冷的水珠让她混沌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点点。
她用一根简单的皮筋将长发在脑后随意地扎了一个松散的揪，几缕碎发垂在颈边，看起来精神似乎比刚才萎靡的状态要好上些许，但眼底那抹不安依旧清晰可见。
她回到客厅时，发现苏婉清已经从书房搬来了一台军用级加密笔记本电脑和一个同样经过特殊加固处理的平板电脑，并排放在岛台上。
而客厅中央的羊毛地毯上，那张低矮的胡桃木茶几已经被清空，上面精心摆好了一副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国际象棋。
苏婉清已经坐在了茶几一侧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底座，姿态放松却依旧保持着脊柱挺直，像一株柔韧的修竹。
“坐下。”苏婉清用下巴尖朝茶几对面点零，言简意赅。
七鱼依言走过去，有些茫然地在那张柔软的地垫上坐下，目光落在眼前精美的棋盘上。
“会下吗？”苏婉清一边动作优雅地将黑白棋子逐一归位，一边头也不抬地问。
“呃……知道基本规则，马走日，象飞田那种……但下得很臭，纯属娱乐。”七鱼老实回答，声音还有些沙哑。
她以前还是七羽的时候，偶尔周末回家，会陪喜欢下棋的父亲来上几盘，总是被杀得片甲不留，父子俩笑闹一阵。
“没关系。”苏婉清似乎并不在意，将摆好棋子的棋盘轻轻转向七鱼，示意她执白棋，拥有先手权利。
“今，我们就下棋。你需要的是高度专注，把脑子里所有杂念都清空，只看着这六十四格。”她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七鱼，眼神深邃。
“如果你能赢我一局，”她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是鼓励还是陈述一个事实，“我就允许你看一分钟实时新闻。任何平台，你自己选。”
七鱼彻底怔住了，完全没想到苏婉清会用这种方式来管理她。
她张了张嘴，想“我根本没心情下棋”、“我心里乱得很”，但所有的话在对上苏婉清那双冷静得近乎无情的眼眸时，都被堵了回去。
她忽然明白了，这就是苏婉清的方式——用一种强势行为，强为她人为地创造一个看似平静、安全的隔离区。
下棋是假，占用她的全部心神，让她无暇他顾，才是真。
七鱼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努力将那些翻腾的情绪暂时压下。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推动了一个王前兵向前移动了两格。
一场实力悬殊、目的特殊的对弈，就此开始。
然而，她的心思根本不可能完全集中在眼前的黑白格子上。
没走几步，她就因为心神恍惚，犯了一个初学者都不会犯的低级失误，走了一步毫无意义的棋，白白将己方的一个“车”暴露在了苏婉清的黑格象的攻击射程内。
苏婉清什么也没，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伸出纤细的手指，用指尖轻轻拈起那个冒失的白车，将它拿出棋盘，放在自己手边，然后平静地等待七鱼的下一步。
又过了几分钟，七鱼再次因为完全没有注意到苏婉清一个隐蔽的、带着陷阱性质的牵制战术，差点又把宝贵的“后”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苏婉清这次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得像在评论气：“专注。你的眼睛应该看着棋盘，不是一直瞟向窗外或者岛台上的黑屏设备。”
她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棋盘边缘，发出清脆的“叩叩”声，将七鱼飘散的注意力强行拉回，“你的马可以跳到这里，既能保护你的兵，又能为王翼易位做准备，同时给你的‘后’留出活动空间。”
七鱼脸颊微微一热，有种被老师当场抓包开差的窘迫感，依言照做。
苏婉清似乎并不急于迅速将死她，赢得这场毫无悬念的对局，反而更像是一个耐心的引导者，用指尖敲击棋盘提醒她回神。
客厅里的气氛，因此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状态。
表面上看，近乎温馨平静，像一个无所事事的悠闲清晨，学姐在耐心地陪着她状态不佳的学妹下棋消磨时光。
但空气中那根无形的、紧绷的弦，始终存在，并且越拉越紧。
七鱼的心神如同惊弓之鸟，每一次平板电脑屏幕因为收到加密信息而无声地亮起一下，她都会像被电到一样，下意识地猛地抬眼看去。
苏婉清每次都会以惊饶速度瞬间拿起平板，身体微侧，用指尖快速滑动屏幕，浏览磐石从前方发来的、不断更新的加密简讯。
她阅读的速度极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眼神沉静如水，看完后，立刻将屏幕按灭，随手放回原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然后转向七鱼，用听不出波澜的语调：“该你了。”
仿佛那些短暂亮起的屏幕，那些来自风暴中心的信息，都只是无关紧要的垃圾邮件或系统推送。
但七鱼知道，那绝不是。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苏婉清那副平静无波的状态之下，是如同精密仪器般高速运转的头脑。
这个看似用一盘棋将她禁锢在沙发前的早晨，实则是苏婉清为她精心构筑的一个临时避风港，强行将她与外面那个即将可能翻地覆的世界物理性隔离开的保护罩。
可是，血脉深处那股与北极冰层下人鱼的强烈共鸣和悸动，梦中那声悲伤而急切的“妹妹”呼唤，像一浪接一滥潮水，不断冲击着这个看似坚固、实则脆弱的港湾。
七鱼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一枚冰凉的、触感温润的“后”棋，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北方那扇被厚重窗帘遮挡的窗户方向。
苏婉清将她所有的走神、不安和挣扎都静静地尽收眼底，没有出言催促，也没有再次提醒。
她只是默不作声地，将自己从七鱼那里吃掉的几个白色兵，在棋盘旁边的空地上，整整齐齐地、一丝不苟地排成一列，像一支的、等待检阅的阵亡士兵队伍。
她的守护，沉默、坚定，带着她独有的、近乎偏执的掌控欲和笨拙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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