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宏宇意味深长的“提醒”如同在沈砚之心湖投下的一颗石子，涟漪扩散，却并未打乱他内在的节奏。他深知，在军统电讯处这等龙潭虎穴，任何一丝过度的反应或好奇，都可能成为致命的破绽。他依言没有再去刻意追踪那个异常信号，至少在明面上如此。工作依旧按部就班，他扮演着那个勤奋、谨慎、甚至略带几分新饶木讷的“赵明远”，将所有的敏锐与警惕都深深掩藏在顺从的外表之下。
然而，暗中的观察与思考从未停止。他利用值班的便利，不动声色地扩大着侦听频率的扫描范围，记忆着各种信号出现的规律和特征，尤其是那些被胡科长轻描淡写处理或刻意忽略的“杂波”。他像一只耐心的蜘蛛，在无形的电波网络中，悄然编织着自己的信息网。
几后的一个清晨，沈砚之刚结束夜班，准备交接后回宿舍休息。走廊里，迎面遇到了步履匆匆的苏曼卿。她似乎一夜未眠，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但眼神依旧清亮锐利，手中拿着一份墨迹未干的文件。
“苏长官。”沈砚之侧身立正。
苏曼卿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赵明远，听你前几日记录到一个持续规律、加密方式不明的异常信号？”
沈砚之心中猛地一紧，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回忆神色，然后略显惭愧地回答：“是，长官。不过……信号很微弱，断断续续，而且胡科长判断可能是某种设备干扰或者大气现象，所以……”他将责任轻巧地引向了胡科长的判断，同时暗示自己并未深究。
苏曼卿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眸子仿佛能穿透表象。“设备干扰和大气现象，通常不会有如此稳定的编码规律。”她淡淡地了一句，语气听不出是陈述还是质疑，“把你的原始记录，连同信号特征的详细描述，抄录一份，下班前送到我办公室。”
“是，长官！”沈砚之立刻应道，心跳却悄然加速。苏曼卿果然注意到了那个信号！而且绕过了胡科长，直接向他索要原始记录！这意味着什么？是她对胡科长的不信任？还是这个信号本身，触及了某个敏感的领域？
他不敢怠慢，回到工作室，凭借记忆和之前偷偷留下的草稿，仔细复原了那份记录，尽可能客观地描述了信号特征，没有添加任何主观猜测。在下班前，他准时将抄录好的文件送到了苏曼卿的办公室外。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他听到里面传来苏曼卿清冷而带着压迫感的声音，似乎在与人通话：
“……江南的渗透必须加快……‘哑巴’的情报渠道要确保绝对安全……对内部的筛查也不能放松，尤其是近期接触过相关频段的人员……”
“哑巴”？一个新的代号？江南？内部筛查？沈砚之的耳朵敏锐地捕捉着这些碎片化的词语，心中疑窦丛生。他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的通话声戛然而止。“进来。”苏曼卿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沈砚之推门而入，将文件双手呈上：“苏长官，您要的记录。”
苏曼卿接过文件，快速浏览了一遍，目光在那串他记录的信号编码规律上停留了片刻。“嗯，放下吧。”她抬起头，看似随意地问道，“这份记录，除了你和胡科长，还有谁看过？”
“报告长官，没有了。”沈砚之肯定地回答，“孙宏宇同学那晚看到我在记录，但并未看到具体内容。”他主动提及孙宏宇，既是一种坦诚，也是一种试探。
苏曼卿闻言，眼神微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却没有对孙宏宇发表任何评论，只是挥了挥手：“知道了，你去吧。”
沈砚之退出办公室，心中的迷雾却更浓了。苏曼卿对那个信号的重视程度，显然远超寻常。她提及的“哑巴”、“江南渗透”和“内部筛查”，像几块破碎的拼图，在他脑海中旋转，却暂时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像。而她对孙宏宇话题的回避，也显得颇为耐人寻味。
此后的几，风平浪静。胡科长见到他时，脸色似乎比平时更蜡黄了一些，但并未提及信号记录之事。孙宏宇依旧偶尔出现在侦听科，检修设备，与同事闲聊，看向沈砚之的目光却少了之前的探究，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沈砚之则更加谨言慎校他将所有关于那个异常信号的疑问都压在心底，全身心投入到日常工作中，甚至表现得比以往更加“专注”和“不同外事”。他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信息碎片，来理清这电讯处内部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和潜在的危机。
机会，在一个周末的傍晚悄然来临。轮到沈砚之在资料室值班整理过期档案。资料室位于楼的地下室，阴冷潮湿，堆积着大量尘封的电文底稿、信号记录和废弃的密码本。这通常被看作是一项枯燥且无足轻重的工作，但对他而言，却是一个接触历史数据和寻找线索的宝贵机会。
他一边按照要求分类整理，一边留意着那些可能与“江南”、“异常信号”或者特定时间段相关的档案。就在他搬动一摞厚重的、标注为“民国三十一年底至三十二年初侦听日志”的牛皮纸袋时，一张对折的、边缘泛黄的薄纸片从袋口的缝隙中滑落出来。
他下意识地弯腰捡起，正准备将其塞回袋中，目光却无意间扫到了纸片上用铅笔写下的一行字迹。那字迹潦草而急促，似乎是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书写的：
“频率 7.831mhz，每日子夜前后，‘盲点’联络，警惕‘清道夫’。”
7.831mhz！这个频率，与他之前记录到的那个异常信号频率极其接近！“盲点”？这显然是一个代号！“清道夫”？这又指的是什么？是人，还是一个行动代号？
这张意外发现的纸条，像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脑海中的部分迷雾！那个异常信号，很可能就是所谓的“盲点”联络信号！而“清道夫”，听起来充满了肃杀之气，意味着危险！
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这张纸条是谁留下的？为何会夹在这些过期的档案里？是前任工作人员的疏忽，还是有人故意留下的警示？
他迅速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警惕地环顾四周。资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昏暗的灯光在堆积如山的纸堆上投下扭曲的阴影。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纸条上的信息牢牢刻印在脑海里，然后走到角落的取暖炉旁（虽然并未生火），假装清理炉灰，迅速将纸条揉成一团，塞进了炉膛深处的积灰之郑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这个意外的发现，证实了他的猜测，那个信号绝非寻常。它关联着一个代号“盲点”的联络行动，并且面临着名为“清道夫”的威胁。
“清道夫”……会是苏曼卿正在进行的“内部筛查”吗？还是指代其他更隐蔽的清除行动？而“盲点”，是友是敌？
信息的碎片似乎多了一块，但整体的拼图却显得更加庞大和凶险。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意中撞破了一个隐藏在电讯处内部更深的秘密。这个秘密，不仅关乎外部的敌人，更可能牵扯到内部残酷的倾轧与清洗。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整理档案，直到值班结束。走出阴冷的地下资料室，回到地面上，山城夜晚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寒意。
与苏曼卿那场关于信号的简短问询，与这张意外发现的警告纸条，构成了一场无声较量的上下半场。上半场，他勉强应对，未露破绽；下半场，他意外获得了一个关键的线索，却也由此踏入了一个更加危险的雷区。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能再仅仅被动地观察和防御。他必须主动出击，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设法弄清“盲点”的真相，警惕“清道夫”的威胁。这场在军统电讯处内部的无声较量，已经因为这张泛黄的纸条，进入了更加惊心动魄的阶段。而他与苏曼卿之间，那根无形的、连接着怀疑与试探的线，也必将因为“盲点”与“清道夫”，被拉扯得更加紧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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