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这情形,分明就是铁路察觉到了他的试探意图,干脆利落地用更紧要、更牵动彼此神经的“公事”堵住了他的嘴,并且成功地将他的注意力完全转移。
这种对谈话节奏和他人心理的精准把控与引导能力,即便是刚从长达半年的昏迷中苏醒,即便身体虚弱,也丝毫未减,反而因为心境的某种变化,显得更加深沉难测。
王庆瑞望着远处暮色渐合的军营灯火,心里暗下决心:下次,下次再来,无论如何得找个合适的时机,把这事儿问出个眉目来。总不能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睡”了半年。
病房内,随着王庆瑞的离开和房门的闭合,最后一点属于外界的声音也被隔绝。
重归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庭院里,晚风吹过树叶发出的、细碎而规律的沙沙声,以及床头柜上那个老式座钟指针行走时发出的、几不可闻的“咔嗒”轻响。
铁路依旧维持着半靠在床头的姿势,没有再躺下。方才与王庆瑞对话时那股外放的、极具压迫感的戾气与锋芒,此刻已彻底收敛,消失无踪。
他整个人仿佛卸下了一层坚硬的铠甲,显露出内里真实的疲惫与苍白。脸颊凹陷,颧骨突出,眼窝下方有着淡淡的青影,久卧的病弱和严重的创山底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让他看起来比昏迷前清减、脆弱了许多。
然而,这份脆弱之下,却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在弥漫。
他的目光,缓缓地、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床边柜上。那里,静静地躺着王庆瑞带来的那份《人民x报》。他的视线,精准地锁定在第二版下方,那篇并不算特别显眼的高考报道上。
他没有立刻伸手去拿,只是静静地看着。片刻后,他才缓缓抬起那只没有输液、尚有些无力但已能活动的手。
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不是因为虚弱,更像是某种近乡情怯般的谨慎。他轻轻地、极其心地,用指腹触碰到报纸上那个墨印的名字——“成才”。
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触碰的不是新闻纸,而是易碎的琉璃,或是久别重逢、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随着指尖传来纸张粗糙而真实的触感,铁路眼底最后残留的那一丝因谈论罪恶而起的沉冷与阴郁,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迅速褪去、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温润柔和,那光芒从他眼眸深处漾开,一点点点亮了他苍白瘦削的脸庞。
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勾起一抹真切而温暖的笑意,那笑意是如此自然而然,甚至牵动了他眼角的细微纹路,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宁静的、发自内心的愉悦之郑
“班长……”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依旧沙哑干涩,却奇异地包裹着一层柔软的暖意,像是在对空气倾诉,又像是在确认某个深藏心底的事实,“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让人失望。”
他的指尖没有离开报纸,开始一遍遍、极其耐心地,沿着铅字“成才”的笔画走向,轻轻地、反复地摩挲。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这个名字,连同这个名字所代表的那个坚韧、聪慧、永远在困境中迸发惊人光芒的少年形象,更深地镌刻进自己的感知里。
过往那些零碎却鲜明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悄然浮现——少年在办公室不卑不亢据理力争的侧影,在杂物室里专注解题时微蹙的眉头,
在树下带领伙伴们做出跳级决定时的坚定眼神……每一幕,都让他胸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骄傲,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更有一种跨越了时空的、深沉的理解与共鸣。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到了与“成才”并列的另一个名字——“许三多”。那个同样从山村走出,同样取得了惊人成绩的名字。
铁路摩挲着“成才”字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盯着“许三多”那三个字看了两秒,眉头几不可察地、极其迅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迅速平复,快得仿佛只是错觉。但那份原本纯粹温暖的愉悦里,似乎掺进了一丝极其微妙的、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晰察觉的……介意?
就像自己珍藏的独一无二的宝石旁,突然被摆上了一块同样耀目的璞玉。虽知那璞玉亦是难得,与宝石相伴或许相得益彰,但内心深处,总有一角私心地希望,所有饶目光,第一时间、最耀眼地,只落在那颗自己认定的宝石上。
他轻轻地、几乎无声地“啧”了一下,指尖终究还是绕开了“许三多”的字样,重新回到“成才”的名字上,继续那轻柔而固执的摩挲。
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并列的名字所带来的、微乎其微的“干扰”隔离开来,让自己的心神,完全沉浸在与“班长”这次特殊的、跨越时空的“重逢”与“确认”之郑
窗外的风声依旧,夜色渐浓。病房内,灯光柔和地洒在铁路身上,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指尖下的名字,是他与过往、与信念、与某种深沉情感的隐秘连接点,也是他之所以愿意从漫长沉眠中挣脱,重新面对这个复杂世界的一份,不可言的温柔动力。
军用吉普车平稳地行驶在长安街上。
车窗外,秋日午后的阳光为庄严的安门城楼镀上一层恢弘的金边,朱红的墙壁与明黄的琉璃瓦在湛蓝空下显得格外厚重而永恒。
广场上游人如织,五星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构成一幅充满时代气息的宏伟画卷。
铁路靠在后座车窗边,身体仍带着久病初愈的虚弱,微微陷在座椅里。他的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地掠过窗外流动的景象,实则指尖无意识地相互摩挲着,
仿佛还能感受到不久前病房里那份报纸上,“成才”二字铅印的微微凸起与油墨气息。那份由名字带来的隐秘悸动与温暖余韵尚未完全平息,心湖深处仍泛着细细的涟漪。
就在这心神半是恍惚、半是沉浸的时刻——
毫无预兆地,一道身影,如同劈开混沌的闪电,猝然闯入他视野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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