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室的晨光透过百叶窗斜斜切进来时，林默正对着显微镜调整李大海军装上最后一道线。
怀表搁在工作台边，表盖内侧的新刻字在光斑里若隐若现。
手机震动打断了他的专注——苏晚发来定位：三楼接待室，赵晓菲到了。
他摘下手套，指尖在怀表上轻轻一按。
金属凉意顺着指腹爬上来，像某种无声的提醒。
接待室门虚掩着，赵晓菲的身影在玻璃上投出单薄的剪影。
她正低头摩挲一个生锈的铁盒，盒盖边缘还缠着褪色的红布，是上世纪常见的老物件。
听见脚步声，她猛地抬头，眼尾的细纹里还沾着昨夜未干的泪：林老师，我爷爷走前总有些事，得等对的人来她的手指抠进盒缝，指甲泛着青白，昨整理他枕头底下的木箱，发现这个。
铁盒打开时发出吱呀轻响，霉味混着旧纸的气息涌出来。
最上面是张泛黄的全家福，赵志刚穿着旧军装，怀里抱着三四岁的赵晓菲。
照片底下压着个牛皮纸信封，封口处的糨糊早已开裂，露出半页字迹——是赵志刚的笔迹，林默认得，上个月帮老人修复勋章时见过他写的感谢函。
一九五二年二月十七日，松骨峰阵地。
李德昌擅自修改前沿伤亡战报，将三连实际减员人数从八十人报成三十人......林默的声音越念越低，信纸在指缝里簌簌发抖。
最后一行字被墨迹晕开，像滴凝固的血：若我战死，此信交组织；若我活着，此信随我入棺——有些错，不该带进土里。
赵晓菲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李德昌......是李思远的爷爷。她喉咙发紧，我爷爷上个月住院时，总念叨老李头家那娃，眼里有团火。
现在看李思远那些视频......她突然抓起信封往林默手里塞，林老师，我信你。
怀表在口袋里烫得惊人。
林默望着窗外梧桐树影，想起李思远在直播间里冷笑的脸——那个总穿着黑衬衫、话时指节捏得发白的自媒体人，原来所有的偏激都有根。
当晚十点，林默缩在便利店遮阳棚下，望着对面巷口的铁门。
李思远的黑色轿车停在阴影里，他下车时衣领翻起，露出后颈一道淡粉色的疤——和投影里李德昌替战友挡弹片时留下的伤，位置分毫不差。
铁门一声开了，门内射出的光里浮着细尘。
林默压低帽檐跟进去，潮湿的霉味裹着雪茄味扑面而来。
地下拍卖场的展柜里摆着泛黄的电报、带弹孔的水壶，最中央的玻璃柜前围了群人，为首的金发男人操着生硬的中文：确认是1950年的投影设备技术？
李思远的声音像淬了冰：图纸来自当年参与历史共鸣计划的工程师笔记。他敲了敲玻璃柜里的牛皮纸袋，你们要的，都在这。
林默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仓库发现的那台锈迹斑斑的老机器，想起怀表启动时总伴随的电流杂音——原来历史共鸣投影仪不是爷爷的传家宝独有，而是当年志愿军曾秘密研发的技术。
可李思远要卖的，不只是图纸，是......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新闻推送：知名历史博主李思远发布新作《被美化的牺牲》。
林默点开视频，画面里是伪造的冰雕连场景——战士们的军大衣明显带着现代棉絮，雪地边缘甚至能看到反光的塑料布。
弹幕像沸水：原来都是摆拍！英雄？
不过是政治工具！
林默！苏晚的电话打进来，背景音是纪念馆外的嘈杂，他们堵在门口要法，王馆长被上级叫去谈话了！她的声音在发抖，你明明知道冰雕连是真的，为什么不站出来？
林默望着拍卖场里李思远举起的图纸，喉咙像塞了团烧红的铁：有些事......不能用简单的是非来判断。
的一声，电话挂断了。
修复室的夜格外静，只有通风管的嗡鸣。
林默把自己埋在转椅里，桌上摊着赵晓菲给的信、李思远的视频截图、拍卖场偷拍的照片。
怀表突然剧烈震动，金属外壳烫得几乎握不住。
他下意识打开表盖，雪粒打在脸上的刺痛感突然涌来——不是修复室的空调，是真的冷，冷到骨髓里的冷。
白色的世界里，一个老战士倒在雪坑里。
他的军大衣被撕开几道口子，露出底下印着中国人民志愿军的秋衣。
血在雪地上冻成暗褐色的花，他的手却还紧攥着块怀表——和林默掌心里的那块，一模一样。
老战士的睫毛上结着冰碴，他抬头望着林默，嘴唇动了动。
风声卷着雪粒灌进耳朵，林默却听清了他的话：你是......谁？
怀表一声合上，修复室的暖光重新涌进来。
林默盯着表盖内侧，新刻的信念不灭四个字突然变得模糊，像被谁抹过眼泪。
窗外的月光漏进来，照在他摊开的手掌上——那里躺着从拍卖场偷拍的照片，李思远的后颈，和雪地里老战士后颈的淡粉色伤疤，重叠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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