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里那股因胤禛过度紧张而显得有些凝滞的气氛，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慌乱脚步声打破了。
这日午后，清仪刚在胤禛几乎寸步不离的监护下，慢悠悠地喝完一碗据是宫里德妃娘娘赏赐下来的、极为滋补的燕窝粥。胤禛正拿着本《诗经》，是要给腹中的孩子做胎教，刚念了没两句关关雎鸠，外间就传来压低的、却难掩急切的争执声。
“苏公公，求您了，让奴婢见见爷吧！我们格格，我们格格不好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响起，是宋格格身边的大丫鬟彩云。
苏培盛的声音透着为难：“彩云姑娘，不是我不通融，爷正陪着福晋呢，特意吩咐了不许打扰。府医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府医，府医也没法子了啊！”彩云的声音更急了，带着绝望的颤抖，“格格烧得滚烫，人都抽抽了，眼看着就，就……求爷拿个主意吧！”
寝室内，胤禛念诗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眉头拧了起来，脸上那份刻意营造的悠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打扰的不悦，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放下书卷，看向门口：“苏培盛，外面吵什么？”
苏培盛连忙掀帘进来，脸上带着忐忑：“回爷的话，是宋格格身边的彩云，格格突发急病，情况凶险，府医束手无策，想求爷过去看看。”
“急病？”胤禛站起身，脸色沉了下来。他下意识地先看了一眼清仪，见她神色如常，才转向苏培盛，“怎么回事？清楚！”
苏培盛硬着头皮回道：“听彩云，从昨儿后半夜起，格格就有些发热，起初以为是寻常风寒，喝了府医开的药。谁知今日一早，热度骤然升高，浑身滚烫，还开始抽搐，牙关紧咬，喂进去的药都吐了出来。府医轮番看了，针也施了，药也换了方子，却不见起色，反而愈发沉重了。刚有个府医私下摇头，怕是只能尽人事，听命了。”
“胡袄！”胤禛低声斥了一句，脸色更加难看。他负手在原地踱了两步。
清仪安静地坐在窗边，看似垂眸看着自己依旧平坦的腹，实则神识早已如同无形的蛛网，悄无声息地蔓延开去，精准地捕捉到了来自偏院的那一缕气息。
那是一种极其微弱、极其不稳定的生命波动，如同狂风暴雨中摇曳的一点烛火，光芒正在急速地黯淡下去，带着高热带来的灼乱和惊厥引起的痉挛气息，生命力正在像指间沙一样飞速流逝。
“哦？”清仪心中微动。她对这府里的其他人并无太多感觉，这个未曾谋面的格格于她而言，与路边的花鸟鱼虫并无本质区别。但此刻，她感知到的，不仅仅是生命的消逝。
伴随着那微弱生命力的溃散，一股绝望、悲痛、以及隐隐带着怨恨的负面情绪，正从偏院那个哭泣的母亲，宋格格身上散发出来。这怨气虽然微弱，却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在她精心维持的、用以养胎的平和灵气场中，激起了一圈不和谐的涟漪。
清仪微微蹙眉。她在此界修炼，本就艰难，全靠胤禛的龙气和这正院勉强聚起的一点微薄灵气滋养己身与胎儿。若府中真有婴孩夭折，其母必然怨气深重，死气与怨气交织弥漫，定会污浊了她这方地的气息，于她安胎修行大为不利。
“此婴若夭折，其母必生怨怼，死气与怨气交织，于我养胎修行大为不利。”她冷静地评估着，“此乃恶因，不可不防，救下她，化解这段因果，便是结了善果，能维持此间清净。”并非出于怜悯，而是基于修行者最根本的利弊权衡与因果考量。
就在这时，胤禛似乎下了决定。他停下脚步，对苏培盛吩咐道：“再去请太医！拿我的名帖，去太医院，请最好的儿科圣手过来！无论如何，要尽力救治！”
“嗻！”苏培盛连忙应下，转身就要去办。
“等等，”胤禛又叫住他，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告诉宋氏，爷知道了，让她好生照看着，爷已去请太医。”
他没有立刻动身去偏院。那不是他期盼的孩子，甚至在前世，这个女儿也并未在他记忆中留下太多痕迹，早夭的子女并非只有弘晖一个。此刻，他心中更多的是一种烦闷，清仪刚刚确诊有孕，正是需要绝对安静祥和的时候，府里却出了这等事，还是濒死的孩子，实在是不吉利！他绝不允许任何不祥的阴影笼罩在清仪和他们的孩子身上。
另一方面，那毕竟也是他的骨血，一丝为人父的怜惜终究是有的，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可能在眼前消逝，心中难免沉闷。
“爷不去看看吗？”清仪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
胤禛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像是要从她这里汲取一些安定人心的力量：“府里乱糟糟的，你如今需要静养，爷在这里陪着你。已经去请太医了，但愿……”他后面的话没出来，但眉宇间的凝重显示他并不乐观。在这个时代，幼儿急病，尤其是惊厥，存活下来的机会确实渺茫。
清仪抬眸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和他眼中那抹混杂着责任、无奈、以及对不吉之事的厌烦的复杂情绪，忽然轻轻反握了一下他的手。
“爷不必过于忧心。”她道，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或许会有转机。”
胤禛只当她是宽慰自己，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拍了拍她的手背：“但愿如你所言。”他心中却是一片沉重，奇迹哪有那么容易发生。
接下来的时间，正院虽然依旧被严密守护着，但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层无形的压抑。偶尔能听到从偏院方向传来的、隐约的压抑哭声和下人们匆忙焦急的脚步声。胤禛显然有些心不在焉，书也看不进去了，时不时看向门外，似乎在等待太医的消息，又似乎只是在烦躁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他们短暂的平静。
清仪则依旧安静。她甚至重新拿起了那本没看完的杂书，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一部分神识，始终若有若无地牵挂着偏院那缕如同风中残烛的生命之火，计算着它还能燃烧多久，同时也在默默调动体内温和的灵力，为可能的干预做着最细微的准备。
她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边晕染开一片橘红色的霞光，却驱不散府邸上空的阴霾。
“时辰不多了。”她清晰地感知到，那个生命的火光，已经微弱到了极致，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
“罢了，”她于心中默念，“既然因果已牵，便容不得坐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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