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抱着怀里软乎乎的弘晖，家伙因为阿玛突然加重的力道不满地扭动着身子，哼哼唧唧地抗议。清仪平静的目光扫过苏培盛那张瞬间绷紧的脸，最后落在胤禛骤然阴沉下来的俊脸上。
“皇阿玛要择皇孙入宫启蒙？”胤禛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儿子搂得更紧了些，仿佛下一秒就有人要来夺走他这失而复得的珍宝。
弘晖被勒得更不舒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清脆的哭声瞬间打破了院子里凝滞的气氛。
清仪伸出手，动作自然地将儿子从胤禛僵硬的怀抱里接了过来，来也怪，弘晖一挨到母亲带着熟悉馨香的怀抱，哭声立刻就了下去，变成委屈的声抽噎，脸埋在她颈窝里，一抽一抽的。
“不过是风声，尚未有明旨，爷不必自乱阵脚。”清仪的声音依旧平淡，她轻轻拍着儿子的背，目光清凌凌地看着胤禛，“晖儿还，离启蒙尚早。”
她的平静像一股清泉，稍稍浇熄了胤禛心头骤然窜起的焦躁火焰。他深吸一口气，是了，现在只是传闻，晖儿确实年幼，皇阿玛就算真有此意，也未必会选中刚会走路的弘晖。
就在他心神稍定，准备从清仪怀里接过已经平静下来的儿子时，前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苏培盛手下太监略显尖细的通报声：
“爷！宫里有旨意到！请您即刻前去接旨！”
又来了！胤禛眉头狠狠一跳，刚压下去的不安再次翻涌。他与清仪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难道皇阿玛这么快就下了决断？
“我去去就回。”胤禛沉声道，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袍袖，快步朝前院走去，背影带着属于皇子的沉稳，唯有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清仪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眨巴着大眼睛、似乎已经忘了刚才不舒服的儿子，眼神微闪。“此界皇权，倒是麻烦。”她心下暗道，“不过，若真有人想动晖儿……”她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弘晖柔软的胎发，一缕极细微的灵气悄无声息地没入家伙体内，嗯，得多加一层防护才是。
前院香案早已设好，宣旨太监面无表情地展开明黄卷轴。胤禛撩袍跪下，心中念头飞转，猜测着圣旨的内容，是福是祸？
然而，圣旨的内容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并非关于皇孙入宫，而是指婚！
“咨尔年遐龄之女年素玉，恪恭久效于闺闱，秉性端淑，特指婚于皇四子胤禛为侧福晋，钦此！”
太监尖利的尾音落下，院子里一片寂静，胤禛跪在原地，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年素玉？怎么会是年素玉？他清楚地记得，前世年氏入府，是在他登基之后，年纪比他了近二十岁！据他所知，年遐龄如今这个年纪的女儿，根本不该存在！苏培盛方才快速低声禀报，此女刚过13岁，算起来，竟与清仪年纪相仿！
一股寒意猛地从脊椎骨窜起。这不对劲！完全不对劲！年家何时多了个这个年纪的女儿？是消息有误，还是……这一世，从他重生那一刻起，有些人和事，本就与前世不同了？
这个认知让他瞬间警惕起来，事情似乎脱离了他预知的轨道！
他迅速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恭敬地叩首：“儿臣胤禛，接旨，谢皇阿玛恩典。”
接过那沉甸甸的圣旨，胤禛站起身，目光扫过宣旨太监那张公式化的脸，心中已是冰冷一片。他洞悉这仍是皇阿玛惯用的平衡之术，既拉拢手握兵权的年遐龄，也是对他近日专宠嫡福晋的敲打。
但因为这个年素玉的出现本身透着古怪，他对这门突如其来的政治联姻，除了本能的反感，更添了一层深深的审视与忌惮。
送走宣旨太监，胤禛捏着那卷明黄绸缎，指节微微泛白，他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朝着正院走去。
清仪刚哄睡了玩累的弘晖，正拿着一卷杂书靠在窗边翻看，就见胤禛去而复返，脸色比刚才去接旨时还要沉凝几分，手里还拿着一卷刺眼的明黄色。
“清仪。”胤禛走到她面前，将手中的圣旨随手放在一旁的桌上，发出轻微的啪一声。他看着她清澈平静的眼眸，心中那股因事态异常带来的烦躁奇异地平复了些许，他需要跟她交底，立刻，马上。
“皇阿玛下了旨，”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深思后的冷静，刻意放缓了语速，确保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将年遐龄之女年素玉，指给我做侧福晋。”
他紧紧盯着清仪的脸，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丝表情变化，是黯然？是恼怒？还是……
清仪闻言，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在那卷圣旨上停留了不到一瞬，便又落回手中的书卷上，语气平淡得仿佛在今晚膳多加一道菜：“哦。”
胤禛：“……”
就一个哦？他准备好的解释、安抚、保证，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他设想过她可能会有的各种反应，唯独没想过会是这般彻底的漠然。
“圣意难违，”胤禛顿了顿，继续按照自己想好的辞往下讲，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府里不过是多双筷子，多一处院子的事。此女……”他刻意加重了语气，“年岁上似乎有些不通，与我了解的情况略有出入，为稳妥起见，我已命苏培盛去详查其底细。”
他上前一步，微微俯身，靠近清仪，目光专注地看着她：“清仪一切照旧，不必为她费心，她越不过你去，你只需像往常一样便好。”最后一句，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微不可查的依赖，有她在，他才能安心。
清仪终于放下了书卷，迎上他带着审视、忌惮，又隐隐有些寻求认同的目光，觉得有些好笑。“这凡人夫君，纳个妾而已，也值得如此紧张？莫非是怕我生气？”
她实在无法理解这凡尘男子三妻四妾的规矩有什么好在意的，在她漫长的修炼岁月里，道侣之间讲究的是灵魂契合与大道同行，至于皮囊依附，不过是过眼云烟，只要不打扰她修炼，不碰她的东西，胤禛纳十个八个，在她看来也和院子里多养几盆花没什么区别。
“爷既已接旨，按规矩办便是。”她语气毫无波澜，甚至带着点敷衍，“只要她不碰我的药圃，不扰我清修即可。”对她而言，凡间女子的年纪、家世、心思，都与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一样，是无关紧要的尘俗之事，不值得她投入半分心神。
胤禛看着她那双清澈见底、真的找不到一丝不悦或阴霾的眼睛，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郁闷。他的仙子福晋，果然非常人，他这满腔的警惕和安抚，倒显得有点自作多情了。
“那是自然。”他直起身，摸了摸鼻子，心里那点因为事态异常带来的紧绷感，莫名地被清仪这超然的态度化解了大半。也罢，她不在意，他更乐得轻松。
于是，在四阿哥“一切按制，不必铺张”的明确指示下，这场突如其来的指婚，以最低调、最冷清的方式完成了。
一个月后，一顶再普通不过的青帷轿，悄无声息地从皇子府邸侧门抬入，没有喜庆的鼓乐，没有热闹的宾客，甚至连基本的红绸装饰都省了。新人年素玉，穿着一身崭新的桃红色嫁衣，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嬷嬷引着，直接送进了府邸西北角一处最为偏僻、陈设简陋的院落。
那院子久未有人居住，推开院门，甚至能闻到一丝淡淡的霉味，屋内桌椅床榻皆是半旧，帐幔颜色暗沉，与正院的温暖馨香、一应用具皆精致考究相比，简直一个上一个地下。
年素玉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床榻边，听着窗外风吹过枯枝的呜咽声，再隐约捕捉到从遥远正院方向传来的、模糊却温馨的孩童笑语和大韧语声，巨大的羞辱感和不甘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凭什么？她年素玉也是堂堂二品大员的嫡女，姿色才情在京中贵女里也是拔尖的，为何要受此冷遇？那个乌拉那拉氏，定是她！定是她善妒，笼络了四阿哥，才让自己初入府就遭受这般折辱！
她对那未曾谋面的嫡福晋，瞬间燃起了滔的嫉恨。
与此同时，书房内。烛火跳动，映照着胤禛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他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光滑的黄花梨木桌案，发出规律的轻响。
苏培盛垂手恭立在下方，连呼吸都放轻了。
“苏培盛。”胤禛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
“奴才在。”
“去查，”胤禛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射向苏培盛，“年家这个女儿，年素玉。所有生平细节，从出生到现在，接触过什么人，有过什么病痛，性情如何，甚至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的底细……事无巨细，爷都要知道。”
他眼神深沉，带着事情脱离掌控后的警惕与决绝，必须掌握所有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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