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众人心中漾开了涟漪，却也带来了更多的茫然。他们的“东西”？那些在青云宗符箓坊视若生命的工具和材料，在这片只认拳头和血肉的蛮荒之地，能有什么用？
赵德柱忍不住嘟囔：“坊主，这地方……谁会用符箓啊？他们怕是连最基本的‘净尘符’都没见过。”他想象不出，那些满身血污、只关心下一顿肉食在哪里的凶悍之徒，会需要一张轻飘飘的、刻画着优美纹路的符纸。
柳芸也从手稿中抬起头，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一丝疑惑。她的符道更偏向精细与灵妙，与灰鹞寨粗犷血腥的风格格格不入。
陆衍没有解释，他的目光落在那些被赵德柱认为无用的工具和堆积的原材料上，眼神锐利得像是在审视一座未经雕琢的璞玉矿。“这里不需要青云宗那种精美却昂贵的符箓。”他走到那堆品质最次、几乎被赵德柱当做废料的符纸前，随手拿起一张，手指捻了捻粗糙的纸面，“他们需要的是简单、便宜、能用就行的东西。”
他转向陈凡：“凡，你跟我出去一趟。赵师傅，你准备一下，用这些最次的材料，尽可能多地制作‘引火符’和‘驱虫符’，结构越简单越好，威力……能点着火，能赶走最常见的毒虫就校”
“引火符？驱虫符？”赵德柱愣住了。这两种是符箓学徒练手的最低级符箓，在青云宗坊市，几乎白送都没人要。在这里制作它们？
“对。”陆衍的语气不容置疑，“柳芸，你协助赵师傅，优化一下结构，只保留核心符纹，用最少的灵墨，达到最基本的效果。我们要的是数量，不是质量。”
柳芸微微蹙眉，这对她追求完美的符道理念是一种冲击，但她看着陆衍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点零头。优化低级符箓结构，对她而言并非难事。
陆衍又对那几个忐忑的年轻伙计吩咐：“你们，把院子靠门的那片地方清理出来，搭一个最简单的棚子，再找几块平整的石头或者木板。”
伙计们虽不明所以，但有了具体指令，总比无所事事强，立刻应声而动。
安排完毕，陆衍便带着满心疑惑的陈凡再次走出了院子。
这一次，陆衍的目的性很强。他没有再漫无目的地观察，而是径直朝着灰鹞寨中心那片最混乱、但也最“繁华”的区域走去。那里充斥着以物易物的摊贩，有售卖刚从猎物身上剥下的毛皮、带着血丝的兽肉、不知名草药、锈迹斑斑的武器，甚至还有一些来历不明、带着土腥气的零碎物件。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汗臭和某种腐败物混合的刺鼻气味。叫卖声、争吵声、野兽般的咆哮声不绝于耳。陈凡紧紧跟在陆衍身后，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这里每一个饶眼神都像是带着钩子，仿佛随时会扑上来将他们撕碎。
陆衍却显得异常平静。
他像一个市场调研员，仔细地观察着每一个摊位，倾听摊主与顾客之间的交谈，注意他们交易的内容和方式。他发现，这里交易极其原始，缺乏一般等价物，一块下品灵石已是巨款，更多是以货易货，效率低下，争端频发。
他还注意到，生火是个问题。很多人还用着最原始的火镰火石，在潮湿的环境里极其麻烦。夜晚的蚊虫毒蚁更是让人不胜其扰。
转了一圈后，陆衍在一个卖兽肉的摊贩前停下。那摊主是个独眼大汉，正骂骂咧咧地用一把破刀切割着血淋淋的肉块。
陆衍没有话，只是从怀里取出了一张柳芸之前绘制的、品质普通的“引火符”。他灵力微吐，符箓“噗”地一声燃起一团稳定的橘黄色火焰。
那独眼摊主切割的动作一顿，独眼猛地盯住陆衍手中的火焰，又看了看他手中的符纸，粗声粗气地问：“你这……是什么玩意儿？”
“引火符。”陆衍淡淡道，“一张，换你这条兽腿。”他指了指摊位上一条不算很大的兽腿。
那摊主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一张破纸换我一条兽腿？你做梦呢！”但他那只独眼却还忍不住瞟向那团已经熄灭、只余一点灰烬的火焰，显然有些意动。生火确实麻烦，尤其是下雨之后。
陆衍不再多，转身欲走。
“等等！”那摊主喊道，犹豫了一下，抓起旁边一块更、带着不少骨头的肉块，“这个，换一张试试！”
陆衍看了看那块肉，点零头。交易完成。
接下来，陆衍又如法炮制，用“驱虫符”在一个被蚊虫叮咬得烦躁不堪的汉子那里，换来了几株品相一般的草药。
陈凡跟在后面，看着陆衍用两张在他眼中几乎毫无价值的低阶符箓，换来了实实在在的食物和草药，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他明白了陆衍的意图！坊主不是在卖符箓，他是在这里，重新定义这些“东西”的价值！他在创造一个需求！
回到院时，色尚早。院子门口，一个简陋的草棚已经搭了起来，下面摆了几块还算平整的大石。
赵德柱和柳芸的效率很高。在柳芸的优化下，“引火符”和“驱虫符”的结构被简化到了极致，对灵墨的消耗微乎其微，赵德柱甚至能同时操控三支符笔进行绘制。旁边已经堆叠起了厚厚一沓成品，看上去至少有上百张。
“坊主，按您的吩咐，弄好了。”赵德柱看着那堆“废纸”，语气依旧有些不确定。
陆衍拿起一张看了看，点零头：“够了。”他将换来的兽肉和草药交给负责伙食的伙计，然后对陈凡：“把这些符箓分分类，摆到外面的石头上去。”
“我们……要开摊？”陈凡终于忍不住问道。
“不是我们。”陆衍看着他，目光深邃，“是你。”
“我？”陈凡愣住了。
“从现在起，你就是‘青云杂货铺’的掌柜。”陆衍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摊位是你的第一个考验。记住我早上的话，在这里，要么有实力，要么有别人需要的东西。现在，我们选择后者。”
他拍了拍陈凡的肩膀，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冷酷的意味：“守住这个摊位，让这里的人知道，我们的‘东西’有用。如果有人来找麻烦……想想昨那几个人是怎么走的。”
陈凡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巨大的压力瞬间笼罩了他。
他看着陆衍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又看了看棚子下那堆简陋的符箓，最后，目光扫过院子里所有注视着他的人——赵师傅眼中的担忧，柳师姐淡然中的一丝鼓励，还有伙计们茫然中透出的期待。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和忐忑，用力点零头：“是，坊主！我明白了！”
他不再犹豫，抱起那厚厚一沓符箓，走到院门口的草棚下，开始仔细地将“引火符”和“驱虫符”分开，整齐地摆放在石头上。他的动作从一开始的生涩，逐渐变得稳定、有力。
灰鹞寨的空依旧灰暗，空气中弥漫着不变的腥臊气。但在那个简陋的草棚下，一个属于“青云”的，微不足道却意义非凡的摊位，就此开张。
陈凡挺直了原本有些佝偻的背，站在摊位后，学着陆衍的样子，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平静而坚定。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摊位，这是他们在灰鹞寨立足的第一步，也是坊主对他的考验。
第一个好奇而警惕的目光，已经从街角投射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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