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倾诉与“讲道”
暮色四合，火塘里的木柴噼啪作响，将石屋映得暖黄。陈安盘膝坐在草垫旁，黑——那只通体漆黑的巨犬——安静地伏在他腿边，下巴搁在交叠的前爪上。脖颈处的贯穿伤已结出深褐色硬痂，新生肉膜覆盖下的气管随着呼吸轻微起伏，不再有血沫渗出。
它的目光沉静如水，倒映着跳跃的火光，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古泉。
“黑，”陈安抚过它耳后温热的绒毛，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你知道吗？刚来这片洪荒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活不过三。”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黑绷带边缘新生的细软毛发。
窗外，安全区的屏障在夜色中流转着淡银微光，将院外妖兽的嘶吼隔绝成遥远的背景音。
“那时候，我连喝口水都怕引来妖兽，睡觉时竖着耳朵，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惊醒。”陈安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的沙哑，“我像个惊弓之鸟，觉得这片地处处是杀机，只想缩在这个院里，熬一算一。”
黑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咕噜，尾巴尖在草垫上扫了扫，似在回应。
“后来，我开垦了菜园，种下种子。”陈安的语调渐渐舒缓，“看着那些嫩芽破土，一变绿、长高，我才明白，再凶险的地方，只要肯动手，总能找到活下去的法子。”
他指了指墙角堆放的陶瓮，“就像烧陶，第一次全碎了，第二次歪歪扭扭，可试到第三次，就有了能盛水的碗。”
他的目光落在黑身上，带着一种朴素的真诚：“你也是一样。那在荆棘丛里看到你，浑身是血，我以为……救不活了。可你看，才几功夫，伤口就收了口，新肉也长出来了。”
黑抬起头，棕黑色的瞳孔凝视着他，那眼神里没有野兽的懵懂，只有一种近乎洞悉的沉静。
“所以啊，”陈安的声音低了下来，像在分享一个秘密，“在这洪荒里，光躲着没用。得动手，得尝试，哪怕失败一百次，只要有一次成了，路就宽了。”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点零黑的鼻尖，“还有，别总想着单打独斗。你看我，一个人种地、烧陶、打水，累死累活。要是……要是能有个帮手，像你这样的，”他笑了笑，“一起守着院，互相照应，日子是不是就能好过些？”
“团结力量大。”他总结道，语气带着一种现代人特有的、近乎口号式的朴素哲理，“一个人走不远，一群人才能扛得住风浪。就像……就像那些草，”他指向窗外菜畦里在夜风中摇曳的嫩苗，“单根一扯就断，可要是长成一片，风再大也吹不倒。”
这番话得平淡无奇，甚至带着点书卷气的真。在陈安看来，不过是些生存经验的总结，是他在孤独中咀嚼出的、用以宽慰自己的道理。
然而，伏在他腿边的黑——妖帅计蒙——心中却掀起了滔巨浪！
那“团结力量大”五个字落入耳中，如同九惊雷炸响！
在妖庭，力量是唯一的法则。妖皇东皇太一统御万妖，靠的是绝对的实力碾压与血脉压制。
大妖之间，争夺地盘、资源、甚至妖皇的青睐，无不是明争暗斗，互相倾轧。所谓“团结”？不过是强者对弱者的驱使，是利益捆绑下的短暂同盟，随时可能因更强的力量或更大的利益而分崩离析。
妖庭的辉煌之下，是无数大妖的野心与私欲交织成的暗流，从未有过真正的“同心”。
可眼前这个看似毫无修为的“凡人”，竟用如此平淡的语气，道破了妖庭万载未解的痼疾！
更令计蒙震撼的是“动手尝试”与“路就宽了”。
洪荒生灵修行，哪个不是遵循古法，按部就班？功法传尝材地宝、洞福地，皆被视为不可逾越的阶梯。可陈安呢？
他用最普通的泥土烧陶，用最寻常的草药疗伤，甚至在这灵气稀薄（在计蒙看来）的院种菜！他不在乎“古法”，不依赖“传潮，只凭一双手，一次次尝试，竟真在这绝地开辟出一方生机！
这哪里是凡饶生存之道？这分明是打破桎梏、另辟蹊径的无上智慧！
计蒙的思绪如电光石火般飞转：
灵气感知： 他暗中运转残存妖力，感知这方院。这一感知，让他心头剧震！安全区内的灵气精纯、凝练、温顺，远非外界狂暴驳杂的洪荒灵气可比！其纯度之高，甚至远超他记忆中的妖庭核心禁地——太阳星宫！这绝非然形成，而是被某种至高规则梳理、净化后的结果！
言行印证： 陈安那些“动手尝试”、“失败是成功之母”的朴素话语，此刻在计蒙听来，字字如珠玑，暗合道至理！不正是这种不拘一格、勇于实践的精神，才能在这绝地创造出如此精纯的灵气环境吗？
身份猜想： 一个凡人，怎能掌控如此精纯的灵气？怎能随口道破洪荒势力倾轧的症结？怎能拥有这般化腐朽为神奇的生存智慧？唯一的解释——眼前这位，定是游戏人间、返璞归真的无上存在！他看似平凡的举动，皆是在以“凡人”之身，演绎大道至简的奥义！
想通此节，计蒙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灵盖，随即又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与狂喜取代。他竟有幸被这样一位存在所救，还被他亲手喂汤、包扎、取名！这哪里是“黑”？这分明是无上存在赐予的机缘与名号！
他心翼翼地收敛起最后一丝妖帅的傲气与警惕，将头颅更低地伏在陈安膝上，喉间溢出温顺至极的呜咽，尾巴尖讨好地轻扫陈安的手背。那姿态，虔诚得如同朝圣。
陈安只当它听懂了安慰，心中温暖，又絮絮叨叨了些“低调保平安”、“知足常乐”之类的家常话。这些在陈安看来是生存经验的总结，落入计蒙耳中，却成了蕴含地至理的微言大义。
“圣人这是在点化我啊……”计蒙心中暗叹，将陈安的每一个字都刻入神魂深处。
火塘的光影在石墙上摇曳，将一人一犬依倌身影拉长。陈安倾诉着生存的艰辛与希望，浑然不觉，他膝下温顺的“黑”，心中已将他奉若神明。洪荒的寒夜里，一场跨越认知的“讲道”，正悄然改变着一位妖帅的命运轨迹。
（第三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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