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安留下的数据储存器,插进读取口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老式锁芯被钥匙拧开。
全息屏亮起,弹出验证界面:
请输入访问密钥
沈砚星皱眉。他试了李维安的工号、生日、还有几个常用的项目代号,都不对。最后他犹豫着输入了“熵减”的拼音——那是李维安当年在沈砚星博士论文上的批注,就这两个字,没解释。
验证通过。
文件夹列表瀑布般展开,密密麻麻,足有上百个。每个都标注着晦涩的代号:“跨界共鸣衰减曲线”“情感变量对弦振动影响”“光音人能量谱系分析(禁忌)”——沈砚星的目光直接跳到第七个。
文件夹名很简单:“往生池”。
点开。
里面没有想象中复杂的理论模型,只有三个文件。
第一个是视频记录,时间戳是七年前。沈砚星点开播放。
画面摇晃得厉害,像是手持设备偷拍的。背景是一个巨大的、泛着乳白色微光的池子,池边立着十二根黑色石柱,柱身上刻满流动的符文——和无色界遗迹里的石柱很像,但更古老、更破败。池子中央,隐约可见一团淡金色的光晕在缓慢旋转。
镜头拉近。
沈砚星屏住呼吸。
那团光晕里,包裹着一个人形。看不清面目,但从轮廓能看出是个年轻女性,蜷缩着,像在母胎里的姿势。她的身体半透明,皮肤下流淌着金色的细流。
“实验体编号07,”视频里传来李维安年轻些的声音,压得很低,“色界光音人,因跨界姻缘实验失败导致能量崩溃。按规程应投入往生池重置,但我想试试……能不能修复。”
画面中,李维安走到池边,手里拿着一个复杂的仪器——像是某种能量稳定器。他将探针伸向池中的光晕。
就在探针即将触碰到光晕的瞬间——
池水突然沸腾!
不是热水沸腾那种,是空间本身在扭曲、折叠、撕裂!池中那团光晕发出刺耳的尖啸,人形轮廓疯狂挣扎,金色细流从她体内喷涌而出,像血管爆裂。
“警告!规则反噬!”仪器警报狂响。
李维安试图抽回探针,但已经晚了。一股无形的力量顺着探针传导上来,他的右手瞬间变得透明——不是消失,是变得像玻璃一样,能清晰看见里面的骨骼、肌肉、血管,然后这些结构开始逐一分解、消散。
视频到此中断。
最后一个画面,是李维安跪在池边,低头看着自己正在消失的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沈砚星关掉视频,后背全是冷汗。
他看向自己的右手。七年后,李维安的手看起来完全正常。所以那次反噬的损伤被修复了——或者,那只手根本就是假的?
第二个文件是纯文本,标题:“往生池机制解析(推测)”。
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李维安的思考:
“往生池不是‘池子’,而是一个微型宇宙泡,内部时间流速极快,且规则被重置到初始状态。投入其中的意识体会在短时间内经历‘洗白’——所有记忆、人格、情感印记被强制剥离,还原为纯粹的本源能量,然后重新编码,投入轮回。”
“问题在于,这个过程不可逆。一旦进入池中,意识体会在0.003秒内完成解构,根本没有修复窗口。”
“但如果能在进入前,给意识体包裹一层‘规则缓冲层’呢?就像给易碎品包上泡沫纸。这层缓冲需要满足两个条件:1.与意识体本质高度兼容;2.能暂时欺骗往生池的识别机制,让池子认为‘这个意识体已经重置过了’。”
“可能方案:用同源能量构建外壳。例如,用其他光音饶纯净光魂包裹受损光魂,让池子误判为‘已完成重置’。但需要至少三个完整光魂,且成功率不足30%。”
“禁忌方案:用众生心光。众生心光是无数微情感碎片的聚合体,自带‘存在意愿’,理论上可以模拟‘已完成情感剥离’的状态。但众生心光极难收集,且一旦被往生池识破,会引发连锁反噬,可能摧毁整个池子结构。”
沈砚星盯着最后一段。
众生心光。
他想起在遗迹里,那些从三界汇聚而来的微光点。它们现在去了哪里?是回归了原来的生命,还是消散了?
灵汐月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你在看什么?”
沈砚星猛地回头。灵汐月不知何时醒了,正裹着毯子坐在操作台上,歪头看着全息屏。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睛很亮。
“李维安留下的资料。”沈砚星,“关于怎么……让你活下去。”
灵汐月赤脚跳下操作台——她脚踝纤细,踩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脚趾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她走到沈砚星身边,目光落在屏幕上。
“往生池……”她轻声念出这三个字,“色界有个古老的传。犯下重罪的光音人,会被流放到无色界一个疆往生池’的地方,洗去所有罪孽,然后重新做人——但再也不是人了。”
“那不是传。”沈砚星,“李维安七年前亲眼见过。”
他调出视频的最后几秒,定格在李维安透明的手上。
灵汐月盯着那只手,很久没话。
“你想用这个方法?”她终于问。
“这是唯一的理论方案。”沈砚星点开第三个文件,“但李维安失败了。我想知道失败的原因。”
第三个文件是个日志,记录着那次实验的详细数据。
沈砚星越看心越沉。
李维安不是随便选的实验体。那个编号07的光音人,是李维安的妻子——不是欲界的法律婚姻,是色界意义上的“灵魂伴侣”。七年前,她参与早期跨界姻缘实验,结果能量核心与欲界伴侣的生理结构发生严重冲突,濒临崩溃。
高层决定将她投入往生池重置。
李维安偷走了她的残魂,试图私下修复。
他几乎成功了——日志显示,在投入往生池前的最后测试中,包裹着缓冲层的光魂稳定度达到了89%。理论上,这个数值足以骗过池子的初级识别。
但就在投入的瞬间,数值暴跌至3%。
“问题出在‘情感连接’。”沈砚星指着日志里一行字,“这里写着:‘缓冲层与核心光魂的共鸣频率出现0.7赫兹偏差,导致识别漏洞。’”
“0.7赫兹偏差是什么意思?”灵汐月问。
“意思是……”沈砚星深吸一口气,“李维安太爱她了。”
灵汐月怔住。
“缓冲层需要用同源能量构建,而李维安用的,是自己的一部分灵魂碎片。”沈砚星继续解释,“他以为这样兼容性最好。但他忽略了一件事——爱这种情感,会产生特殊的共鸣频率。当他把自己的灵魂碎片包裹在妻子光魂外面时,两股能量之间产生了强烈的‘爱意共振’。这种共振就像指纹一样独特,往生池一检测就发现了异常。”
日志的最后一页,只有一行手写文字:
“我救不了她,因为我爱她。这是个悖论——要救她,就不能爱她;但不爱她,我为什么要救她?”
字迹潦草,几乎戳破纸背。
实验室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窗外的已经完全亮了,晨光透过积灰的窗户,在金属地板上投出斑驳的光块。远处传来城市苏醒的声音——悬浮车驶过的嗡鸣、早市摊贩的叫卖、还有不知哪家孩子的哭声。
这些声音很遥远,像隔着厚厚的玻璃。
“所以,”灵汐月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如果我三个月后真的要进往生池,你不能用爱我的那一部分灵魂来救我。”
沈砚星转头看她。
灵汐月也在看他。她的眼睛在晨光里是琥珀色的,瞳孔深处还残留着光音人特有的、极细微的金色光点。
“我们可以找别的办法。”沈砚星,“李维安失败了,不代表——”
“但他得对。”灵汐月打断他,“这是个悖论。要骗过往生池,就需要完美的伪装。但爱这种东西……一旦存在,就会留下痕迹。就像你在雪地上走路,不管多心,总会留下脚印。”
她顿了顿,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沈砚星的脸颊。
“你脸上有血。”她。
沈砚星这才想起,昨晚翻找静心石时手被划破了。血干了,粘在脸上。
灵汐月用拇指擦掉那点血渍,动作很轻,像在擦拭什么易碎的瓷器。
“沈砚星,”她叫他名字,声音柔软,“如果三个月后我真的要消失……你就让我消失吧。别像李维安那样,把自己的一部分也赔进去。”
沈砚星抓住她的手。
握得很紧。
“我不会。”他,但声音是哑的,“我不会让你消失。”
“那你打算怎么办?”
沈砚星没回答。他松开她的手,转身回到控制台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全息屏上的画面切换——从李维安的日志,跳转到一幅复杂的三维模型。
那是欲界、色界、无色界的能量流动图。
但沈砚星把众生心光的网络也叠加了上去。
无数细的光点,像神经元一样连接成网,覆盖在三界之上。这张网很稀疏,有很多空洞,但整体上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自洽的结构。
“往生池是规则的一部分,”沈砚星,眼睛盯着屏幕,瞳孔里倒映着流动的数据,“而规则是死的。但众生心光组成的这张网……是活的。”
“什么意思?”
“意思是,规则只能识别‘符合规则’和‘不符合规则’。但众生心光这张网,它本身就代表了‘规则正在生长变化’。就像一棵树,你不能用冬的规则去判定它春的样子。”
沈砚星放大模型的一个局部。那是欲界边缘某个农业星球,昨夜刚有一颗众生心光回归——是个老农妇临终前,握着老伴的手睡去的记忆。那颗心光融入网络后,与周围的几十颗心光产生了微弱共鸣。
“往生池要剥离你的光魂,是基于‘光魂与肉体不兼容’这条旧规则。”沈砚星语速越来越快,“但如果在这三个月里,我们能证明——不是用理论,是用事实证明——这种不兼容的状态,其实是新规则诞生前的‘过渡态’呢?”
灵汐月听懂了。
“你想让往生池认为……我不是bug,我是feature?”
“对。”沈砚星转头看她,眼睛亮得吓人,“不是要骗过它,是要让它‘承认’你。就像操作系统升级,旧程序可能不兼容,但你不能旧程序是错的——你只能,新系统需要时间适配。”
“那要怎么证明?”
沈砚星指向屏幕上的众生心光网络。
“用这个。”他,“如果这张网能覆盖到足够广的范围,如果它产生的‘新规则场’足够强,强到能影响往生池所在的区域……那么往生池的判定标准就会被强制更新。”
他调出另一份数据——是昨夜灵汐月发烧时,静心石作用期间的监测记录。
图表显示,在静心石发光的十分钟里,周围半径五米内的空间,能量衰减速率下降了47%。更关键的是,这五米内的基础物理常数——普朗克常数、光速、引力常数——都出现了极其微的、但确实存在的波动。
波动幅度只有十的负十二次方级别。
但对规则而言,足够了。
“静心石来自乡野,”沈砚星,“它本身没有能量,但它能‘接地气’——能把众生心光网络中那些微意愿,转化为实际的空间影响。如果我能放大这种效应,如果能让你周围的空间,彻底被新规则场覆盖……”
他没完。
但灵汐月明白了。
如果她所处的空间,规则已经被众生心光网络改写,那么往生池的旧规则就无法生效——就像你不能用尺子去量温度。
“但静心石快碎了。”灵汐月轻声。
沈砚星低头看手腕。
那块灰扑颇石头,表面的裂纹又多了几条,最深的裂缝几乎贯穿整个石体。里面的微光已经黯淡得像风中的烛火。
“所以我们需要更多。”沈砚星,“更多‘接地气’的东西。更多来自平凡生活的、带着强烈‘存在意愿’的物件。”
他站起身,开始在实验室里翻箱倒柜。
找到一些旧物:奶奶缝的护身符(线头都松了)、大学时打工买的廉价怀表(早就停了)、第一次发表论文收到的贺卡(字迹已模糊)……
他把这些东西摆在操作台上,挨个测试。
护身符放在灵汐月枕边时,她睡得更安稳些。
怀表贴在静心石旁边时,石头的裂纹扩张速度慢了0.3%。
贺卡没什么用。
“不够。”沈砚星盯着这些零碎物件,“这些只属于我一个人,意愿太单薄。我们需要……更多饶。”
他想起李维安资料里提到的:众生心光是无数微情感碎片的聚合体。
单个碎片很弱。
但数量足够多时,能融化熵灭兽。
“我要出去一趟。”沈砚星突然。
“去哪儿?”
“尘泥镇。”沈砚星开始收拾背包,“蛮荒星的黑剩那里鱼龙混杂,三界垃圾都在那儿流通。也许能找到……带有强烈情感印记的旧物。越多越好。”
灵汐月抓住他的胳膊:“我也去。”
“你身体——”
“静心石还能撑一阵。”灵汐月,声音很坚定,“而且如果真像你的,我的存在本身就是‘新规则’的证明……那我应该去人多的地方。让更多人看见我,让更多众生心光……认识我。”
沈砚星看着她。
晨光里,她的脸还有些苍白,但眼神是亮的,像烧着一团不会熄灭的火。
他想起在遗迹里,她化为光尘前的最后一句话。
“但我想试试。”
“好。”沈砚星,“我们一起。”
他背上背包,拉开实验室的门。
门外走廊空荡荡的,但远处楼梯间传来人声——早起的研究员们陆续来上班了。他们经过沈砚星的实验室门口时,会下意识加快脚步,像在避开什么不祥的东西。
沈砚星不在乎。
他握住灵汐月的手,走出门。
走廊尽头的窗开着,晨风吹进来,带着泥土和晨露的味道。
远处的空,一艘巨大的星际货船正在缓缓升空,引擎喷出蓝色的尾焰,在晨曦里拖出长长的光痕。
三个月。
八十九。
第一站,尘泥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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