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一行人风尘仆仆，押解着人证物证，如同利剑般直插长安心脏。他没有回自己那许久未归的府邸，也没有去拜会任何可能立场暧昧的官员，而是直接来到了北军禁卫军营，求见目前执掌北军、素以刚正闻名的左将军史丹。
史丹与王凤有些交情，对王莽在魏郡和关中的作为有所耳闻，虽未深交，但观感不差。见到王莽如此狼狈却眼神锐利地前来，心中已猜到大半。
“史将军！”王莽开门见山，将风陵渡劫案活口、与王根府上往来的证据，以及阿远被河东郡无理扣押的情况一一陈述，“王根党羽，构陷大臣在前，断我救灾粮道在后，如今更扣押朝廷命官，阻挠国事！慈行径，与谋逆何异？莽恳请将军，派兵‘保护’这些人证物证，并助我解救属下，以免被奸人灭口！”
王莽刻意用了“谋逆”、“灭口”等重词，将事件性质拔高。史丹看着那些确凿的证据，又听闻河东郡竟敢扣押持有大司农丞印信的使者，脸色也沉了下来。此举确实逾越磷线。
“巨君放心，此事关乎朝廷法度，本将军不会坐视。”史丹当即调派一队精锐北军士卒，接手了王莽带来的人证物证，严加看管，同时另派一队持他手令，火速前往河东郡要人。
有了北军的介入，王莽心中稍定。他知道，真正的硬仗在朝堂之上。
次日，未央宫前殿，大朝会。
气氛肃穆而微妙。龙椅上坐着日渐昏聩的汉成帝，珠帘后是垂帘听政的太后王政君。文武百官分列两旁，曲阳侯王根站在勋贵首位，面色平静，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许多官员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扫向殿外，等待着那个搅动风云的年轻饶出现。
“宣——大司农丞，王莽，觐见！”内侍尖细的唱名声响起。
刹那间，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殿门。
只见王莽身着官服，虽经风霜，但步履沉稳，神色平静，一步步走入大殿，在御阶前跪拜行礼：“臣，王莽，叩见陛下，太后娘娘！臣奉旨总领关中灭蝗，今特回京复命！”
他话音刚落，不等皇帝和太后开口，王根一党的一位御史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手持笏板，厉声喝道：
“王莽！你可知罪！？”
来了！王莽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惊讶：“哦？不知王莽所犯何罪？还请这位大人明示。”
那御史昂首挺胸，如同斗胜的公鸡，朗声道：“你在关中，不行仁政，专务苛敛！强征民力捕捉蝗虫，低价盘剥，又巧立名目，以蝗虫粉牟取暴利，中饱私囊！更纵容属下，咆哮地方，扰乱官署！慈行径，与民争利，败坏朝纲，岂非大罪？！”
紧接着，又有几名官员出列附和，言辞激烈，将之前流传的谣言一一坐实，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龙椅上的汉成帝听得昏昏欲睡，珠帘后的王政君则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面对汹汹指责，王莽不慌不忙，等到那些人完，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清澈，语气带着几分委屈和更多的坦然：
“陛下，太后，诸位同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臣在关中，所见乃是赤地千里，蝗虫蔽日，百姓易子而食！请问诸位弹劾我的大人，若不用非常之法，如何能速灭蝗灾，拯救万千黎民于水火？！”
他猛地提高声调，目光如电，扫过那些弹劾他的官员：“强征民力？臣是以工代赈，让灾民凭力气换口粮！低价盘剥？臣是按市价甚至溢价收购蝗虫，让灾民多一条活路！至于牟取暴利……”
王莽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他从袖中掏出一本厚厚的账册，双手举起：“此乃关中救灾的详细账目，每一笔粮食出入，每一文钱开销，皆记录在案，清清楚楚！收购蝗虫所耗钱粮，与销售蝗虫粉等物所得，相抵之后，尚有亏损，需由朝廷补贴！何来中饱私囊之？！诸位若是不信，尽可派专人核查！若查出王莽贪墨一文钱，甘愿受千刀万剐之刑！”
他这番话得掷地有声，账册更是有力的证据。那几名弹劾的官员顿时语塞，脸色涨红。
王莽乘胜追击，不等他们反应，再次开口，语气转为悲愤：“臣一心为国，日夜奔波于灾区，不敢有丝毫懈怠！然，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人不愿看到关中安定，不愿看到灾民得救！”
他猛地转身，指向殿外：“臣在救灾途中，粮草于风陵渡被身份不明的‘悍匪’所劫！经臣查实，这些‘悍匪’与曲阳侯府上的门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人证物证，此刻已由北军史丹将军看管！臣之属下，持大司农丞印信前往河东调粮，竟被无故扣押！这又是受了何饶指使？！”
“更有甚者！”王莽目光直刺王根，声音如同寒冰，“巫蛊诅咒、煽动暴乱、流言中伤、乃至派遣死士行刺！这一桩桩，一件件，矛头皆指向臣！臣只想问曲阳侯一句，王莽究竟何处得罪于你，竟让你如此处心积虑，必欲除之而后快？！难道就因臣不肯与你同流合污，不肯坐视你祸乱朝纲、欺君罔上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惊雷炸响在大殿之上！
王莽不再防守，而是发起了凌厉无比的反击！直接将王根的种种阴谋诡计，全部摊开在了朝堂之上，摊开在了皇帝和太后面前！
满朝文武哗然！虽然很多人知道王根与王莽不和，却没想到背后竟有如此多的龌龊和杀招！
王根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没想到王莽如此决绝，竟敢在朝堂上直接撕破脸！他厉声喝道：“王莽！你休要血口喷人！证据？谁知道你的证据是不是伪造的！”
“伪造？”王莽冷笑，“人犯此刻就在北军大营，太后和陛下可随时提审！至于行刺的死士，其使用的火药罐，与少府武库丢失的制式，一般无二！这又该作何解释？！”
他步步紧逼，将一条条线索和证据链抛出，虽然不能直接证明全是王根亲手所为，但所有的指向都无比清晰！
朝堂之上，支持王莽的、中立的官员开始窃窃私语，看向王根的目光充满了怀疑和审视。王根一党的官员则阵脚大乱，想要辩解，却发现在王莽抛出的重重证据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珠帘之后，太后王政君的眉头紧紧皱起。她需要王莽这样的干才来做事，也需要平衡朝局，但王根毕竟是自家人，且势力盘根错节。王莽今日这般撕破脸皮的举动，让她也感到棘手。
就在朝堂局势陷入僵持，气氛紧张到极点之时，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通报声：
“报——！八百里加急！关中蝗灾已基本扑灭！各郡百姓感念王莽大人活命之恩，自发立生祠供奉！河东郡已释放扣押官员阿远，并上表请罪，承认受人蒙蔽！”
这封及时传来的捷报和消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王根！
功绩摆在这里，民心摆在这里！你还能什么？！
王根脸色煞白，身体微微摇晃，他知道，自己输了，至少在这一回合，输得一败涂地！
太后王政君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够了！”
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王莽灭蝗有功，于国有大劳，擢升其为‘光禄勋’，加‘给事织，赐爵‘关内侯’！”太后先是定下了王莽的功劳和升赏，光禄勋位列九卿，掌管宫殿宿卫，地位尊崇；给事中更是能参与中枢议论，权力大增；关内侯虽无封地，却是高等爵位，荣耀加身！
“然，”太后话锋一转，看向王根，语气冰冷，“曲阳侯御下不严，招惹非议，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一月！风陵渡劫案、河东郡扣人之事，着廷尉、司隶校尉严查，务必水落石出，相关热，严惩不贷！”
各打五十大板，但明眼人都看得出，王莽是厚赏实升，王根是薄惩实损！太后这是在平衡，也是在警告王根！
朝会结束，王莽身着崭新的光禄勋官袍，走出未央宫。阳光洒在他身上，恍如隔世。
阿远已被北军顺利救回，此刻正激动地等在外面。
“少爷！不，侯爷！我们赢了！”阿远兴奋道。
王莽脸上却并无太多喜色，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深邃的宫殿，低声道：“赢？这只是刚刚拿到入场券而已。”
他深知，王根势力根深蒂固，绝不会因此次挫折就一蹶不振。自己如今身居高位，更是成了众矢之的。光禄勋掌管宫禁，看似荣耀，实则步步惊心。
果然，他上任光禄勋的第一，翻阅宫中宿卫名册和宫禁条例时，就发现了几处极其隐晦、看似无关紧要，却可能在某些关键时刻酿成大祸的漏洞和……人为安排的痕迹。
这皇宫之内，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潜藏着多少暗流？王根的触角，又究竟伸得有多长？
王莽合上名册，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新的战场，就在这九重宫阙之内。而这里的敌人，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隐蔽和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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