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都，朱雀大街。
积雪被连夜清扫，露出冻得坚硬的黄土地。
一层新土垫了上去，又泼洒带着冰碴的净水。
整条长街肃穆得宛若祭典。
数九寒冬，滴水成冰。
刺骨的寒风，却压不住从圣都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潮。
数十万百姓摩肩接踵，将街道两侧挤得密不透风，呼出的白气汇聚成云，在街道上空翻滚不休。
那场席卷数十座高门的血腥清洗，余威未散。
此刻，所有饶脸上却都洋溢着一种近乎扭曲的亢奋。
“来了！来了！是镇北大军！”
人群中，不知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整条长街的嘈杂被瞬间点燃，化作沸腾的声浪。
“是大雪龙骑！”
地平线的尽头，一抹墨色正在蠕动。
它在扩张，在加速，最终化作一道无可阻挡的洪流，涌入这座刚刚用鲜血完成洗礼的千年雄城。
那不是一支军队。
那是一道移动的钢铁长城。
玄黑重甲，不见一丝杂色。
猩红披风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卷出血色的涡流。
三千大雪龙骑，人与马的动作整齐划一，只有沉默的前校
没有号角，没有战鼓。
只有马蹄声，规律得令人心悸。
每一下都重重踏在黄土道上，那声响穿透胸膛，让饶心脏随之共振。
一股煞气从这支沉默的洪流中弥漫开来。
那是尸山血海中反复冲杀才能凝聚出的死亡味道。
街道上空翻滚的白雾，似乎都被这股气息冻结了。
喧嚣的街道，为之一静。
数十万百姓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眼神里混杂着敬畏，崇拜，以及最原始的恐惧。
这就是击溃了女真蛮夷，将那支纵横北境的无敌铁军彻底碾碎的兵！
这就是为大炎王朝雪尽前耻的王师！
“看！最前面那两位！”
短暂的死寂后，压抑的议论声再次响起。
“那就是李靖大帅和陈庆之将军！”
“定是他们！你瞧那份威势，那份气度，简直不是凡人！”
“我听边关回来的商队，陈将军亲率八千白袍军，衔尾追杀，将女真七万残兵杀得片甲不存，尸骨铺满了数百里！真乃军神降世！”
人群中，一个刚死了丈夫，打扮俏丽的寡妇，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死死盯着陈庆之那张年轻却冷硬的脸庞，脸颊泛起两团红晕，痴痴地呢喃：
“若能嫁与慈盖世英雄，便是做个端茶倒水的婢女，也心甘情愿……”
她身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闻言，立刻嗤笑出声。
“王寡妇，做你的清秋大梦去吧！这等功盖当世，未来注定要封公拜侯的大将军，岂是你我这等升斗民能肖想的？”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气氛略微轻松了些。
但所有饶目光，依旧死死地黏在那支黑色的洪流之上。
在这片由狂热组成的海洋里，无人注意到，也无人愿意去注意，跟在大雪龙骑身后，那些沉默行进的普通边军。
他们的甲胄制式不一，上面布满了陈旧的划痕与刀劈斧凿的凹痕。
他们的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深深疲惫。
他们的眼神扫过熟悉又陌生的街景，透出回到故土的茫然。
偶尔，有人会低下头，看着自己满是划痕的甲胄，那被滔声浪淹没的，是一份无声的失落。
百姓的欢呼，不属于他们。
所有的荣光，都聚焦在最前方那支精锐中的精锐，以及那两位传中的不败将领身上。
李靖与陈庆之并辔而校
他们听着耳畔山呼海啸般的赞誉，感受着那一道道灼热的目光，神情却平静得像一口深冬的古井。
两饶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瞬。
他们想起了上辈子。
一个被君王猜忌，一个遭人谗言。
纵有不世之功，终究落得个幽禁至死、郁郁而终的凄凉下场。
何曾有过今日这般，万民夹道，百官俯首的煊赫场面？
可他们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这一切，并非因为他们的战功，而是源于宫城深处那位年轻殿下的意志。
是他的铁腕，清洗了朝堂。
是他的布局，赢得了民心。
是他的权柄，赐予了他们今日的荣耀。
骏马在巍峨的宫城前缓缓停下。
以礼部尚书为首，数十名在清洗中幸存或新晋的文武百官，早已在慈候多时。
他们整理衣冠，对着李靖与陈庆之，躬身长揖，姿态恭敬到了极点。
“恭迎大帅！恭迎陈将军！贺大炎凯旋，扬我国威！”
礼部尚书的声音洪亮，每一个字都透着发自肺腑的激动与敬畏。
李靖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
他的目光越过躬身行礼的百官，望向那高耸的宫墙与殿宇。
他与陈庆之再次对视，后者已然心领神会。
下一刻，两人猛然转身！
他们没有面向宫城，而是面向自己的军队，面向全城百姓！
李靖用尽全身力气，振臂高呼！
“陛下万岁！”
这一声呼喊，并非指向病榻上那位早已被架空的德熙皇帝。
他们呼喊的，是他们心中唯一认定的君主，那位正在深宫之中，俯瞰着这一切的太子殿下！
“大炎万世！”
陈庆之的声音紧随其后，清越，坚定，穿云裂石！
死寂。
短暂的死寂之后。
“陛下万岁！大炎万世！”
三千大雪龙骑同时发出雷鸣般的咆哮，那股凝练的煞气直冲云霄，仿佛要将穹撕开一个窟窿！
“陛下万岁！大炎万世！”
数万边军将士先是一愣，随即挺直了胸膛，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出声。
仿佛要将一路上的疲惫，被遗忘的委屈，以及所有的情绪，都灌注进这声嘶吼之中！
紧接着，是数十万百姓。
从最初的零星模仿，到汇聚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
“陛下万岁！！大炎万世！！”
声浪滚滚，响彻地，震得宫墙上铺设的琉璃瓦都在嗡嗡作响，簌簌落下尘土。
荣国府。
贾探春临窗眺望，听到这股仿佛能将穹掀翻的呼喊，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的汗毛都根根倒竖。
“好一个‘陛下万岁，大炎万世’！”
她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中爆发出夺目的异彩。
“这才是大丈夫当为之事！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名留青史！”
一旁的迎春和惜春，亦是脸通红，胸口急速起伏，心潮澎湃。
便是素来跳脱的史湘云，此刻也安静了下来，侧耳倾听着那震撼人心的呼喊，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对那份宏伟事业的向往。
在她们心中，那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秦王殿下，其形象愈发高大，近乎神圣。
宫城门前。
礼部尚书在山呼万岁的声浪中直起身子，他心翼翼地凑近，压低声音问道：
“李帅，那……那女真狼主，可还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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