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队在“静默权柄号”的带领下，于那片死寂星域的外围悬停下来。引擎的轰鸣降至最低，如同靠近猛兽巢穴的猎人，生怕一点过大的声响就会惊醒其中蕴藏的可怖存在。然而，这片星域本身，似乎早已失去了“被惊醒”的资格。
近距离的观测，比远眺更能感受到那种深入骨髓的不详。
主屏幕上，高精度传感器传回的图像被不断放大、增强。那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行星或星云，更像是一团巨大无比的、失去活力的宇宙菌斑。灰白色的“雾气”并非气体，而是规则结构极度松散后形成的、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的可视屏障，缓慢而粘稠地流动着，包裹着内部的核心。偶尔有较大的规则结构碎片从“雾气”中脱落，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真空中，连一丝能量涟漪都未曾激起。
“视觉光谱分析完成。”Nova平静地汇报着数据，“目标星体表面反射率低于宇宙背景辐射百分之二。色彩信息趋于单一化，主要波长集中在550至650纳米区间，呈现病理性灰白及暗粉色。”
简单的，这个世界正在失去“颜色”这个概念。
“能量扫描结果：灵子海处于近凝固状态。局部能量汲取效率为正常空间的百分之零点三，且持续衰减郑”另一位操作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干涩，“任何形式的能量投射，包括探测波束，都在进入外层雾气后出现指数级衰减。我们……我们像是在向一团绝对隔音、绝热的棉花里呼喊。”
更令人不安的是随之而来的感官报告。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来自舰船内部。
“报告……我、我好像感觉不到椅子的触感了……”
“我的味觉……刚才喝的营养剂完全没有味道，像白水一样……”
一名负责品尝食物安全性的后勤人员有些慌乱地汇报道。
这些报告并非个例，在舰队外围的几艘护卫舰上，部分船员出现了短暂的、局部的感官剥离现象。视觉和听觉被诡异地强化，金属摩擦声变得刺耳，控制台的指示灯光芒显得炫目，但与之相对的，是触觉、味觉乃至嗅觉的暂时性失灵。
“检测到规则级信息过滤场。”Nova立刻分析出了原因，“该场域并非主动攻击，而是被动特性。它正在‘筛除’或‘静滞’部分复杂的感官信息流。影响范围与灵子惰性化区域高度重合。”
她立刻调整了舰队内部的灵子环境模拟系统，强化了对船员生物场的保护，异常感官现象才逐渐消退。但这一插曲，让所有人都真切体会到了“规则溶解”并非一个抽象概念，它已经开始影响现实中最基本的感知。
“启动‘基石’第七号探测协议。”魔王的声音在恢复寂静的舰桥中响起，打破了因诡异现象带来的短暂不安，“释放高密度传感阵列，聚焦扫描世界表层结构。”
“指令确认。”
数以千计的型探测单元从母舰释放而出，如同撒向灰色画布的银粉。它们携带着各种传感器，试图从物理结构、元素构成、能量残留等各个角度，剖析这个“生病”的世界。
然而，反馈回来的数据支离破碎，充满了矛盾。
“地表结构扫描……无法定义。数据显示其密度在每立方厘米0.1克至50克之间无规律跃变。”
“元素分析仪受到强烈干扰……无法识别稳定原子信号。推测基础粒子间的相互作用力已处于失效边缘。”
“热力学扫描……无效。目标区域似乎同时处于绝对零度与数千摄氏度的高温状态，逻辑冲突。”
探测单元传回的数据流在主屏幕上疯狂滚动，构建出的三维模型却是一团不断扭曲、无法定形的马赛克。这个世界拒绝被常规定义。
王座上，魔王深邃的目光凝视着那片灰白。他没有等待更多的混乱数据，而是抬起了右手，食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没有光华万丈，没有能量奔涌。但在所有精密的规则层面传感器上，都记录下了一道清晰无比的“指令”。一道纯粹由意志编织，旨在编译现实的基础代码——“定义：目标区域外围，光速为恒定值c。”
这道指令，如同投入泥沼的石子。
传感器捕捉到，在指令抵达灰白雾气边缘的瞬间，那片区域的规则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试图“响应”的波动，仿佛沉睡的电路被短暂地注入了一丝电流。但这股波动还没来得及形成任何有序的变化，就被周围无边无际的“静滞”所吞没、同化。指令没有像在正常空间那样生效，也没有像在空间褶皱中被扭曲或抵抗，它只是……失效了。如同写在沙滩上的字，被下一个浪头抹平，未曾留下任何痕迹。
不是对抗，不是拒绝，是彻底的“不予响应”。
魔王缓缓收回了手指，眼中数据流的闪烁频率微微提升。他得到了初步的，也是最重要的结论。
“分析结果。”他开口道，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实验失败的波动。
Nova的投影同步着数据，进行着高速演算：“编译指令能量损耗率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八。规则层面响应度低于可检测阈值。结论：目标区域的规则结构并未被‘破坏’，其基础逻辑依然存在，但已丧失‘活性’。它们处于一种不可逆的‘功能静滞’状态。任何试图激活其功能的操作，都会因无法形成有效交互而失败。”
她用一个更形象的比喻补充道：“就像一段完整的代码依然存储在硬盘上，但执行它的系统已经崩溃。代码本身没有错，但它再也无法运行了。”
这时，来自后方“铁砧”防线的加密通讯接了进来。艾丽西亚的身影出现在副屏上，她的面甲掀起，脸上带着长途奔波后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陛下，后方防线已击退精灵‘逐光者’队的三次试探性攻击，我方损失轻微。‘曙光壁垒’主体结构完工率已达百分之七十。”她简洁地汇报完，目光透过屏幕，也看到了主屏幕上那片令人极度不适的灰白星域，眉头紧紧蹙起，“陛下，您那边的情况……这就是深渊魔女所的‘生病’的世界？我感觉……非常不好。它散发出的‘死寂’，比最浓郁的亡灵气息更令人窒息。请务必谨慎，我怀疑这极有可能是深渊的陷阱。”
“已知。”魔王的回应依旧简洁，“簇非陷阱，乃样本。”
他的目光越过艾丽西亚的影像，重新投向主屏幕。样本，一个展示“盲目痴愚者”侵蚀过程的、活生生的样本。其价值，远大于风险。
而在舰队内部的几个监控屏幕上，可以看到一些魔王教派的成员，正聚集在观测窗前，近乎痴迷地凝视着那片死寂的世界。与艾丽西亚的警惕和大多数船员的压抑不同，他们的脸上洋溢着一种扭曲的虔诚和向往。
“看啊……多么纯粹，多么安宁……”一名教徒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没有纷争，没有痛苦，没有意义的枷锁……这才是终极的解脱，是吾主为我们揭示的最终归宿！”
戈尔更是站在人群中央，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那片灰色，低沉的声音带着煽动性：“感受到了吗？这摒弃了一切虚妄的‘真实’！这才是吾主伟力真正的体现！祂不仅掌控生与秩序，更执掌着终末与寂静！拥抱这寂静，便是拥抱吾主的恩典！”
这种危险的思潮开始在教派内部悄然蔓延，将毁灭与终结美化为了某种神圣的终极答案。
舰桥内，费舍尔挠了挠他那绿色的头皮，看着主屏幕上那块“运行不聊硬盘”和旁边副屏里艾丽西亚担忧的脸，以及内部监控里那些狂热的教徒，忍不住咂了咂嘴：“好家伙，一个破石头疙瘩，愣是给看出了花来。这边觉得是毒药，那边当成圣水喝……老板，这地方邪门，不光规则坏了，看样子还挺烧cpU的。”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魔王没有理会费舍尔的吐槽，也没有对后方艾丽西亚的担忧做出更多解释，更没有立即去干预教派内部开始滋生的极端思想。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分析刚才那次编译尝试所获取的微观数据上。
“Nova。”
“在，主人。”
“制造高强度物理接触。使用‘无畏’级登陆舱，搭载非生命体探测器与基础元素样本，尝试突破表层‘雾气’，进行接触式探测。”
“指令确认。‘无畏-III型’登陆舱已准备就绪，搭载‘掘进者’无人探测单元及标准硅基、碳基物质样本。”
一艘造型粗犷、装甲厚重的登陆舱从舰队中脱离，尾部推进器喷射出耀眼的蓝光，义无反关朝着那片灰色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边境驶去。所有饶目光，都跟随着那一点倔强的光芒，投向更深沉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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