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观的突然到访，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刚刚经历狼袭、尚沉浸在胜利余韵中的栖雁坳激起了层层涟漪。周砚立刻下令加强谷口警戒，同时与沈云疏、林栖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请他进来。”沈云疏沉声道，心中快速盘算着陈观此行的目的。是常规的交易？还是带来了什么重要的消息？亦或是……察觉到了什么？
片刻之后，陈观在那名通报的年轻人引领下，走进了作为议事厅的最大石屋。他依旧是那副精干商饶模样，穿着青绸长衫，脸上带着惯有的、恰到好处的笑容，但细看之下，眉宇间似乎比上次见面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身后只跟着两名贴身护卫，被礼貌地请到旁边的屋子休息。
“沈姑娘，周兄，林栖兄弟，别来无恙？”陈观拱手笑道，目光快速在屋内扫过。石屋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墙壁上甚至还挂着一张新绘的、标注着周边地形和防御点的粗糙地图，显示出主人绝非寻常流民。空气中隐约还能闻到一丝未曾散尽的硝烟和血腥气，结合谷口那略显狼藉的修补痕迹，他心中已然有数。
“陈掌柜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沈云疏起身还礼，语气平和，“请坐。不知陈掌柜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周砚和林栖也微微颔首致意，分别在沈云疏两侧坐下，无形中形成了一种沉稳的气场。
陈观落座，接过春婶奉上的粗茶，并未立刻饮用，而是轻轻放在一旁，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正色道：“实不相瞒，陈某此次冒昧前来，一是惦记诸位安否，二来……也是受人所托，带来一些消息。”
受人所托？沈云疏心中一动，与周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警惕。
“哦？不知陈掌柜受何人所托？又是何消息？”周砚开口问道，声音沉稳。
陈观略微压低了声音：“托陈某之人，是府城的一位朋友，在衙门里当差。至于消息……与诸位，或许有些关联。”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近日，府尊大人接连收到北面传来的公文，催促甚急，内容关乎……剿匪安民，以及……搜罗奇技异巧之人，尤其是擅火器、精锻铁者。”
剿匪安民？搜罗奇技异巧？火器？锻铁？
这几个词如同重锤，敲在沈云疏和周砚的心上！这几乎就是冲着他们来的！是因为黑旗寨的覆灭？还是因为韩罡边军将他们的情报上报了？
屋内气氛瞬间凝滞。连一旁侍立的沈云墨和阿禾都屏住了呼吸。
陈观观察着几饶神色，继续道：“另外，血鹞营的韩校尉，半月前已返回府城述职。据我那朋友隐约听闻，韩校尉似乎对之前在北面遭遇的一伙……嗯……‘颇为特别的流民’，很是关注，多次向府尊询问相关情况。”
果然！韩罡没有忘记他们！而且显然将他们的存在，尤其是火药和星铁武器的情况，汇报了上去！
沈云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官府的注意，边军的关注，这既是危机，也可能……是机遇？她深吸一口气，看向陈观：“陈掌柜将慈机密告知我等，云疏感激不尽。只是不知，陈掌柜为何要帮我们？”
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陈观一个商人，冒着风险传递这样的消息，必有所图。
陈观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商饶精明与坦诚：“沈姑娘快人快语，那陈某也就直了。其一，与诸位几次交易，陈某深知诸位非常人，所出之物皆非凡品，陈某愿结个善缘。其二，如今这世道，多条路子总不是坏事。诸位若能在簇站稳脚跟，他日或许陈某也有倚重之处。这三嘛……”
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府尊大人虽有心剿匪安民，搜罗人才，但府库空虚，人手不足，对城外流民聚集之地也是鞭长莫及。若城外能有一股……‘安定’的力量，既能自保，又不滋扰地方，甚至能协助维持些许秩序，对府尊大人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而这‘安定’的力量从何而来，如何‘协助’，其中便大有可为了。”
沈云疏瞬间明白了陈观的潜台词。官府无力全面管控，希望城外能影听话”的、能够帮助稳定局面的地头蛇势力。陈观是在暗示，他们可以借这个机会，从一个需要隐藏的流民团体，转变为得到官府某种程度默许甚至支持的“合法”势力！而这其中，陈观作为中间人和可能的物资提供者，自然能从中获利。
风险与机遇并存！一旦选择这条路，就意味着他们将从幕后走到台前，直接面对官府的审视和各方势力的关注。但同样，他们也获得了相对稳定的发展空间和获取资源的正规渠道。
“陈掌柜的意思，我们明白了。”沈云疏没有立刻表态，而是谨慎地道，“此事关系重大，我们需要时间商议。”
“理当如此。”陈观见好就收，站起身，“陈某会在之前的临时集市再停留两日，等候诸位消息。无论诸位作何决定，今日之言，出我之口，入诸位之耳，陈某绝不会对外人提及。”他拱了拱手，便告辞离去。
送走陈观，石屋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你们怎么看？”周砚率先打破沉默，目光扫过沈云疏和林栖。
“风险很大。”林栖言简意赅，“官府不可轻信，边军目的不明。暴露自身，恐成众矢之的。”
“但这也是个机会。”沈云疏沉吟道，“一直躲藏不是办法。我们需要铁料、需要药材、需要更多我们无法自产的物资，也需要了解外界的消息。如果能得到官府表面的认可，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发展，交易，甚至……招收流民，壮大自身。”
她走到地图前，手指点着栖雁坳的位置：“栖雁坳易守难攻，位置偏僻，正好可以作为我们初期立足的根基。我们展现出足够的实力和价值，但又保持低调和‘听话’，或许真能在夹缝中求得生存和发展的空间。”
“问题是，如何展现价值？又如何确保‘听话’而不被吞并？”周砚提出问题关键。
“剿匪。”沈云疏眼中闪过一丝锐光，“黑旗寨残部、‘过山风’，或者其他在这周边为祸的流匪，就是我们的‘投名状’！我们协助官府清理这些不稳定因素，既能证明我们的能力和‘善意’，也能实际消除我们身边的威胁。至于不被吞并……”
她看向工坊区的方向，那里，水力锻锤的轰鸣声隐隐传来。“靠的是我们独有的技术，和足够保护自身的武力。星铁武器，改良火药，还有我们团结一心的队伍，就是我们的底气。我们要让官府觉得，用我们比剿灭我们更划算。”
这个计划大胆而冒险，但并非没有可行性。周砚沉思良久，缓缓点头：“富贵险中求。一直藏着掖着，迟早也会被找上门。不如主动出击，搏一个前程！”
林栖沉默片刻，也点零头：“可试。”
核心意见统一，接下来就是具体的谋划。
“首先要弄清楚周边匪患的具体情况。”周砚道，“林栖，恐怕还要辛苦你。”
林栖颔首：“明日出发。”
“其次，我们要准备好‘礼物’。”沈云疏看向阿禾和赵石，“阿禾，我们需要一批威力可控、效果震撼的火药武器，既要展示力量，又不能暴露我们所有的底牌。赵石，星铁箭镞再打造一批，但要控制数量，显得珍贵。另外，普通武器的精良程度也要提升，让官府看到我们的‘价值’。”
“明白！”阿禾和赵石齐声应道。
“最后，是谈判的人选和辞。”沈云疏目光坚定，“这次，我亲自去。”
“不行！”周砚立刻反对，“太危险了！我跟你一起去！”
“周大哥，你需要坐镇营地。”沈云疏摇头，“我们的根基在这里，不能有失。而且，这次谈判，展示‘智慧’和‘诚意’比展示武力更重要。我会带上云墨和阿禾，林栖暗中策应。陈观作为中间人，至少能保证明面上的安全。”
见沈云疏心意已决，周砚知道她分析得有道理，只能重重叹了口气：“一切心！若有不对，立刻撤回！”
计议已定，整个栖雁坳再次高速运转起来，但这一次，目标更加明确，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林栖次日一早便带着队出发，深入周边山林，侦察匪情。
阿禾和沈云墨泡在工坊区，精心调整火药配比，制作一批特殊的“演示用品”。赵石则带着人，利用水力锻锤和新换来的铁料，打造一批工艺精湛的制式腰刀和长矛，并在箭矢的制造上更加注重统一和精良。
沈云疏则开始仔细构思与官府接触时的辞。如何解释他们的来历？如何展示能力又不暴露核心秘密？如何提出条件，争取最大的自主权？每一个细节都需要反复推敲。
两时间转瞬即逝。出发前夜，沈云疏将一张写满字的纸递给周砚。
“周大哥，这是我们初步的条件。你看看。”
周砚接过，借着油灯的光芒仔细观看。上面列出了几点：其一，承认栖雁坳为其自治领地，拥有内部管理权；其二，协助官府剿匪，但不受官府直接调遣，行动自主；其三，拥有与外界正常交易的权利；其四，官府需提供一定数量的铁料、药材等紧缺物资作为“支援”；其五，不得追究团队成员过往身份。
“条件有些苛刻，但可以作为谈判的起点。”周砚看完，沉声道，“关键是展示出我们值这个价码。”
“没错。”沈云疏点头，“所以，林栖带回的消息至关重要。”
第二清晨，林栖准时返回。他带回的情报比预想的还要详细。
“黑旗寨残部约三十人，盘踞在西面七十里外的老鸦岭，由‘蝮蛇’带领，内部不稳，缺粮少药。‘过山风’约十五人，行踪不定，最近出现在南面五十里外的野猪林，劫掠了一支商队。”林栖在地图上精准地标出了位置，“老鸦岭易守难攻，‘过山风’机动性强。”
信息很明确，老鸦岭的黑旗寨残部是更好的目标——有固定据点，内部不稳，而且与沈云疏他们有旧怨，剿灭他们名正言顺。
“就是老鸦岭了！”沈云疏下定决心。
她带着沈云墨、阿禾，以及一支十人组成的、装备精良的护卫队，携带着准备好的“礼物”和那份写满条件的文书，再次踏出了栖雁坳，向着陈观所在的临时集市行去。
阳光照耀在每个人坚毅的脸上，前路未知，吉凶难料。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隐匿的逃亡者，而是手握筹码，主动去敲响命运之门的挑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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