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绒与羽纱在指尖相遇，招娣屏住呼吸。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将衬里与面料缝合。针尖必须精准地穿过羊绒的经纬，再隐入羽纱的纹理，不能露出半点线迹。她用的是吴师傅亲传的藏针法，一针下去，要确保三层布料服帖平整。
第一针，她用了整整三分钟。
吴师傅坐在太师椅上，半阖着眼，像是睡着了。但招娣知道，师傅的耳朵正听着针线穿过布料的声音，那声音稍有不对，他就会睁开眼。
春妮在远处裁剪一条连衣裙，动作放得极轻。柱子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打扰了这安静的时刻。
针尖又一次落下，招娣的指尖已经沁出细汗。她在裤腿上擦了擦，继续下一针。
这件大衣的难处在于弧线太多。从肩部到腰身，从袖笼到下摆，几乎没有一条直线。每一个转弯处，都要计算好面料的伸缩和衬里的支撑。
做到左肩时，招娣遇到了难题。这里的弧度最急，羊绒面料在这里容易起皱，衬里又容易拉扯过度。她试了三次，都不满意。
“停。”
吴师傅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他起身走过来，枯瘦的手指抚过那个弧线。
“料子在这里有自己的想法。”他，“你不能强按着它走，要顺着它的性子。”
他示范给招娣看：针尖不是直上直下，而是斜着刺入，在面料和衬里之间走一个微妙的弧度。这样缝出来的线迹，既牢固又不显山露水。
招娣凝神看着，忽然明白了什么。她重新拿起针，这一次，她的手势变了。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后院，招娣还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她的脖颈已经僵硬，手指也被针扎了好几下，但她浑然不觉。
林晚送来茶水时，看见这一幕，轻轻叹了口气。她把茶水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没有打扰。
安安睡醒午觉，揉着眼睛要找招娣姐姐，被林晚轻声哄住了：“姐姐在忙，安安乖。”
直到夕阳西沉，招娣才缝完了最后一个线头。她心地剪断线尾，把整件大衣拎起来，对着最后的光检查。
羊绒面料平整如初，衬里服帖地支撑着每一个弧度。最难处理的肩部弧线，此刻流畅得像是生如此。
“师傅。”她轻声唤道。
吴师傅踱步过来，这一次，他戴上了老花镜。他检查得格外仔细，每一个接缝，每一处弧线，都用手指细细抚摸。
后院静得能听见梧桐叶落地的声音。
良久，吴师傅摘下眼镜。
“可以了。”
只这三个字，招娣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急忙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春妮和柱子这才敢围上来。春妮摸着那流畅的肩线，惊叹道：“招娣，你这手艺，都快赶上老师傅了。”
柱子更是直接竖起大拇指：“厉害！”
这晚上，吴师傅难得地留招娣了会儿话。
“知道为什么让你做衬里吗？”他问。
招娣想了想：“因为衬里是根基？”
“不止。”吴师傅摇头，“做衬里最磨性子。急不得，快不得，每一个线头都要处理好。这就像做人，暗处的功夫，才见真章。”
招娣若有所思。
夜深了，招娣却毫无睡意。她点亮油灯，在笔记本上记下今的心得：
“肩部弧线处理：针斜入三分，顺纹理走线。面料与衬里之间留一线之松，切忌强拉......”
写着写着，她忽然想起时候的一件事。那时她刚学绣花，总是急着要把图案绣完，针脚又乱又密。娘亲握着她的手：“娣儿，慢工出细活。你看那绣得最好的花，背面也一样整齐。”
原来，道理早就有人教过她，只是她到今才真正明白。
第二，当时钟指向同一个时刻，招娣再次站在裁剪案前。但今，吴师傅没有坐在太师椅上。
“剩下的你自己完成。”他完就背着手出门了，是要去见个老朋友。
这是要把整件大衣都交给她了。
招娣看着案子上完成大半的大衣，深吸一口气。她先检查了一遍昨的做工，确认无误后，才开始下一步。
钉扣子、锁扣眼、整理里衬......这些看似简单的工序，她做得比往常更加仔细。
春妮中途过来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招娣连最不起眼的里衬接缝都处理得一丝不苟。
“这些地方又看不见，何必这么认真？”春妮忍不住问。
招娣抬头笑了笑：“师姐，师傅，暗处的功夫才见真章。”
春妮怔了怔，若有所悟地走了。
傍晚时分，吴师傅回来了。他径直走到裁剪案前，看了眼即将完成的大衣，什么也没，只是微微点零头。
这时，前头铺子传来李强的声音：“吴师傅，大衣做得怎么样了？客户那边催得急......”
他的话还没完，就看见了案子上那件即将完成的大衣。李强快步走上前，仔细看了看做工，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这是......”他指着那流畅的弧线，“这是招娣做的？”
吴师傅淡淡地：“怎么，不信？”
“不是不信，是太惊讶了！”李强激动地，“这做工，这细节，比我们厂里最好的老师傅都不差！”
招娣站在一旁，脸红得像晚霞。
这晚上，李强非要请所有人去吃饭。在饭桌上，他不停地夸赞招娣的手艺，还要把她挖到红星厂去。
招娣只是低头吃饭，一言不发。
回去的路上，吴师傅突然问：“你想去红星厂吗？”
招娣摇摇头：“那里没有师傅。”
吴师傅笑了笑，没再话。
月光下，招娣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忽然明白了什么是“暗处的功夫”。那些不为人知的努力，那些无人喝彩的坚持，终有一会发出光来。
而她要做的，就是继续在暗处深耕，直到根系足够深厚，能够撑起参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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