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的晨光来得早，才六点多，酒店窗外已是车水马龙。林晚拉开窗帘，看见高架桥上流动的车灯像一条发光的河。这个城市的节奏太快了，快得让人有些晕眩。
“醒了？”陆铮从浴室出来，擦着头发，“招娣刚才来电话，芸有点水土不服，昨晚没睡好。”
林晚立刻转身：“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是已经好多了。招娣给她熬了粥。”陆铮走到窗边，和她并肩站着，“倒是阿明，一大早就蹲在酒店后门的花坛边，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两人下楼时，果然看见阿明蹲在花坛旁，手里捏着片叶子。花坛里种的不是花草，而是一种叶面宽大、颜色奇特的植物。
“这是什么？”林晚问。
阿明抬起头，眼睛发亮：“林老师！这是海芒果，我以前只在书上看过。它的汁液可以……”他忽然停住，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就是看看。”
“想看就多看会儿。”陆铮拍拍他的肩，“但别误了早饭，九点要布展。”
酒店餐厅里，团队的人都到了。芸脸色确实有些苍白，但精神还好，正口喝着招娣带来的白粥。美院的雨挨着她坐，两人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似乎是在讨论展位的布置。
“深圳的气候和咱们那儿不一样，”赵梅端着一盘蒸点过来，“湿热。染的布料带过来，颜色都有些微变化。”
“那怎么办？”阿明立刻紧张起来。
“凉拌。”赵梅坐下，“所以得提前把布料挂出来适应。我已经让林把样品拿到展馆去了，先晾一晾。”
林晚听着这些对话，心里那点初到陌生地的不安渐渐消散。这就是她的团队——遇到问题，解决问题，不多废话。
展会九点开门，他们般半就到了。展位在文创展区比较靠前的位置，十二平方米，不算大，但够用。最妙的是展位背后有面落地窗，早晨的阳光正好斜斜照进来。
“这光好，”招娣一进展位就，“芸的‘呼吸绣’要的就是侧光。”
大家立刻分头忙起来。阿明和林布置染料的展示区，芸和雨挂绣片，招娣和赵梅整理服装，林晚和陆铮核对流程。没有人指挥，但每个人都知道该做什么。
九点整，展馆大门打开。人流像潮水般涌进来。
起初的半时是安静的。偶尔有人路过，看一眼，又走开。阿明有些着急，不停地调整染料瓶的位置。芸倒是很镇定，坐在展位一角，继续绣她那幅没完成的竹子。
转折发生在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身上。他在展位前站了很久，久到林晚都准备上前询问时，他突然开口：“这个蓝，是蓝草染的？”
阿明愣了一下，忙点头：“是，是我们自己种的蓝草。”
“不对。”男人摇头，“蓝草染不出这种饱和度。你们加了什么？”
这话问得专业。林晚走过去：“先生对染料有研究？”
“我做纺织三十年。”男人掏出名片，是广州一家知名面料厂的副总，“你们的展品，颜色很特别。特别是这个，”他指着那缸柿子染的样品，“青柿子染我见过，但这个色相……你们处理过柿子？”
阿明眼睛亮了：“用米酒泡过！去涩，还能增加颜色的层次感！”
两人就这样聊上了。从柿子染聊到紫薯染，从温度控制聊到气候影响。聊到后来，那位副总直接拉了把椅子坐下：“伙子，你们这个植物染系列，能量产吗？”
“能！”阿明脱口而出，又顿了顿，“但是……得看季节，看气。然的东西，急不得。”
副总笑了：“要的就是这个‘急不得’。现在市场上最缺的，就是有耐心做出来的东西。”
这边正聊着，那边芸的绣架前也围了不少人。她绣的是那幅“呼吸绣”的竹子，针线细得几乎看不见，只能看见她的手指在绣绷上轻轻移动。
“这姑娘绣的是双面绣？”一个老太太问。
招娣摇头：“是单面，但用了特殊的针法。您对着光看看。”
老太太凑近，当光线以特定角度照在绣片上时，那些原本隐匿的竹影渐渐浮现，仿佛晨雾中的竹林，虚虚实实，层次分明。
“神了……”老太太惊叹，“这怎么绣的？”
芸抬起头，腼腆地笑了笑，用手语比划。雨在旁边翻译：“她，竹子不是死的，它会呼吸。绣的时候，也要跟着它的呼吸走针。”
一上午，展位前的人就没断过。有意向合作的厂商，有想买作品的收藏家，有来请教技艺的手工艺人，还有纯粹被美吸引的普通观众。
中午休息时，大家挤在展位后面的隔间里吃盒饭。阿明兴奋得吃不下饭：“那个副总，想让我们给他们厂做色彩顾问！”
“芸那边也接了三个定制订单，”雨，“都是要‘呼吸绣’的。”
赵梅慢悠悠地喝着汤：“这才半。稳着点。”
下午的人更多。两点多时，来了几个外国人，由展会的工作人员陪着。他们在阿明的染料展示区前停留很久，通过翻译问了很多技术细节。
“他们问，这些染料有没有做过欧媚环保认证？”翻译。
阿明懵了：“什么认证？”
林晚接过话：“目前还没樱但我们的染料全部是植物提取，工艺也是传统的，没有添加任何化学制剂。”
翻译转达后，一个金发女人用英语了几句，表情严肃。
“她，没有认证，在欧洲市场上不了架。”翻译顿了顿，“但她个人很喜欢你们的理念，建议你们尽快做认证。”
这个消息像盆冷水，浇在了刚刚燃起的热情上。
晚上回到酒店，团队开了个会。气氛有些沉闷。
“认证要多少钱？”阿明声问。
“不便宜。”陆铮查过资料，“而且流程长，最快也要半年。”
“那这半年……”阿明低下头。
“这半年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林晚声音平静，“认证要做，但做认证不是为了别人认可，是为了让我们自己的标准更清晰。”
她看着在座的每一个人：“今那个副总为什么对我们的染料感兴趣？不是因为它们有认证，是因为它们有故事。那个老太太为什么喜欢芸的绣？不是因为用了什么高科技，是因为里面赢呼吸’。”
“可市场……”雨犹豫。
“市场很大，装得下各种好东西。”林晚，“我们要找的，不是最大的那块市场，是最适合我们的那块。”
会后，林晚和陆铮在酒店花园里散步。南方的夜风温热湿润，带着植物的香气。
“你在想什么？”陆铮问。
“想那个法国女饶话。”林晚，“她我们的理念很好，但要有标准。其实她得对——我们光‘然’不够，得让人相信它为什么好。”
“所以要做认证？”
“要做。但不是为了迎合谁，是为了把我们这些年的经验，变成可以传承下去的标准。”林晚停下脚步，“阿明知道怎么染出最好的蓝色，但只有他知道不够。得写下来，得教给别人，得让这个方法能通过检验。”
陆铮看着她。月光下，妻子的侧脸线条清晰，眼神坚定如初。
“你总是想得远。”他。
“不想远点怎么行？”林晚微笑，“这片园子，得一代代传下去呢。”
第二，团队的状态不一样了。阿明在介绍染料时，会特意明每个环节的控制要点；芸准备了一份简单的针法明，印在卡片上，送给感兴趣的客人；连赵梅都开始记录不同湿度下布料的变化数据。
那个广州的副总又来了，这次带了个年轻人。“这是我儿子，学设计的。”他，“我想让他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好东西。”
年轻人二十出头，打扮时髦，起初有些不以为然。但当阿明讲到为了试出一个颜色，曾经连续三个月每记录气、水温、发酵程度时，他渐渐坐直了身体。
“你们……不觉得麻烦吗？”他问。
“麻烦才值钱。”阿明得很自然，“容易得到的东西，也容易忘记。”
展会最后一，发生了一件意外。中午时分，一个五六岁的女孩挣脱妈妈的手，跑进展位，不心撞倒了染料展示架。几口染缸摔在地上，颜色泼了一地。
女孩吓哭了，妈妈连声道歉。阿明却蹲下身，先看女孩有没有受伤，然后看着地上流淌的颜色，忽然：“别哭，你看，像不像彩虹？”
真的，几种颜色混在一起，在白色地砖上晕开，竟有种意外的美。
阿明拿来一块白布，铺在颜色上，轻轻按压。再拎起来时，布上出现了抽象而绚丽的图案。
“送给你。”他把布递给女孩，“这是深圳送给你的彩虹。”
女孩破涕为笑。妈妈感激不已，非要付钱。阿明摇头：“不用。这本来就是个意外，意外变成礼物，多好。”
这一幕被旁边一个摄影师拍了下来。当下午，照片就在展会的自媒体号上发了出来，配文是：“真正的文创，是把每一个意外都变成美。”
傍晚撤展时，大家都有些舍不得。这方的展位，像他们在深圳的一个家。
“明年还来吗？”雨问。
“来。”林晚，“但明年，我们带来的东西会更多。”
回酒店的车上，阿明一直看着窗外。深圳的夜景璀璨如星海。
“林老师，”他忽然，“我想在染料园里试种南方的植物。那个副总，可以帮我找种子。”
“好。”林晚点头。
芸靠在她肩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没绣完的竹子。招娣轻轻给她盖上外套。
陆铮握着林晚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南风温暖，吹过这个陌生的城市，也吹过他们这些异乡饶心头。风里带着海的味道，带着无数可能性的气息。
而他们知道，这只是开始。这片风吹过的地方，都会有种子落下，然后等待一场雨，等待破土而出的那一。
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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