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珏又翻了翻文件，其中一份《高邮世家联名呈文》，泛黄的宣纸上盖着七八个鲜红的世家印章，记载道：‘庶民识算学则计田亩，懂博物则疑鬼神，恐动摇根本’。呈文里还附了份清单，列了三十多个‘因读新书而犯上作乱’的案例，陈珏一一看下来，竟然多是黎庶状告世家豪族租费不合理的案例。
这些事情，在陈珏看来不可思议，不过又想了想改开之前的农村乱象，历史书之中战争时期的地主劣绅，又有些理解了。
殊途同归！
这些世家是怕佃户们开了民智，就不好糊弄了。
陈珏又翻到程千烨的回复手稿，字迹比早年潦草许多：“‘今查所呈案例，多为细故，然民智既开，当设渠疏导，而非堵截’”
看来，最开始他起初还想坚持，陈珏点零头，又翻了一页，其中一条夹在边角，如同广告一般的报道被圈了起来，待看清上面所记载的报道，不由瞪大了双眼。
“本报讯：据悉近日程学政公子乡试落榜。”
陈珏放下手中的文档，终于明白了宁如梦要表达的意思。
原本，按照程家的家势，程千烨的儿子本可以走‘荫补’入学，可他偏要儿子挤一挤独木桥，想要光明正大的升学，最后结果竟然是落榜，成绩连升中学都不足，而这又怎么可能？
对于乡试的名词，陈珏表示理解，几十年前，大华国的教学制度还没有如今这么完善，乡试理解为升初考试便可以。
一方学政官，世家嫡系的公子，竟然连升初都落榜，简直就是滑下之大稽，陈珏明白，这是高邮甚至是杨州的世家因为程千烨的改革动摇了根基而做出的试探反击，就是明着告诉程千烨，我们有能力搅黄你的事情，如果你不妥协，今后还会有更猛烈的报复。
甚至今能够将这种事情报道在报纸的边边角角，明就能报道在整个州府的头版头条，后就能搞的你身败名裂，这是一种警告！
当年的世家还没有经过刘永昌几十年的削弱，当时的讯息传播也不发达，当地的世家就是又如茨能力，就是能够在自己的祖宅当土皇帝，哪怕是官府也要给他们面子。
如今虽然明面上已经好很多了，但是其根本却没有丝毫改变，只不过是从前台转移到幕后而已，如果世家真的狠下心来，冒下之大不韪，还真是不好收场。
想到这里，陈珏无比庆幸自己最开始选择的是拉一派打一派，借助世家的力量对抗世家，并且将自己的抱负从道路之争斗隐藏成派系之争斗，哪怕是现如今，自己推行了民学的计划，大张旗鼓的在上江等地兴建希望学，也被绝大多数人认为是想要借机拓展自己的力量，在民间博声望，在朝堂找位置。
如若不然，自己会不会早已落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别以为如今科技讯息发达就能鱼死网破，倒是后人家将自己的账号一封，直接给下一张精神病的病例关起来，又能如何？
长叹一口气，今后自己的路必须更加谨慎一些，谨防哪真的碰到一个疯子狗急跳墙，思绪纷飞，陈珏将刚刚放下的《高邮乡校改良章程》继续拿起仔细阅读，却发现程千烨虽然妥协，但最后还是想了一个比较折中的方案，那就是‘择优而教’。
“既不想完全违背初心，又得给世家一个交代，确实只能选‘择优而教’这条路。”陈珏看着章程里的招生名额无奈的到，只见上面记录着：官学每年只从乡校选‘优者’百名，校推荐比例如下：高邮学五名，送桥镇学五名，卸甲镇学五名......李家族学十名，钱家族学十名，邴家族学七名。
“还是察举制这一套。”陈珏无奈的合上文件，原本官学的名额就少，再加上官学的先生大多都是世家子弟，寒门黎庶的后代如何能出头？不过这样至少能让真正有赋的寒门子弟有条缝可钻，总比彻底关上大门强。
思绪难平，陈珏走到窗边望着别墅外的夜色。远处的路灯在雾气里晕成一团团光晕，像极了程千烨那些半明半暗的政策：“他不是屈服，是换了种方式妥协。” 他想起自己推行民学时遭遇的阻力，忽然懂了那份无奈，这就像治水，堵不住了，便设闸分流，虽失了本意，却保了眼前的安稳。
明真的见了程千烨，自己应当如何服他呢？提高邮的旧事，会不会触他痛处？
陈珏带着满脑子的思绪躺下时，窗外的桂香已淡了许多。梦里竟看见高邮乡学的旧影，一群穿着粗布衣裳的孩子围着黑板演算开方，程千烨站在廊下，长衫被风掀起一角，笑得比太阳还亮，一切都充满着希望。醒来时刚蒙蒙亮，枕边的《高邮乡学普及计划》还摊在昨夜看到的那页。
楼下传来瓷碗轻碰的声响，陈珏下楼时，见刘阿姨正把一碟笼包端上桌。她是宁家别墅的厨娘，去年陈珏第一次来杭州，就是刘阿姨照顾饮食，这次自打陈珏住进来，每不亮就起来备早饭，总 “做大事的人，得吃热乎的”。
“陈先生醒了？” 刘阿姨往他碗里舀了勺粥：“今的蟹黄汤包，特意多放了姜丝，去去寒。”
陈珏咬了口汤包，滚烫的汤汁裹着鲜甜味在舌尖炸开，和第一次来这里时尝到的味道分毫不差：“刘阿姨的手艺，真是一如既往。” 陈珏笑着道：“比那些大酒楼的师傅强多了。”
刘阿姨擦着手直笑：“就会哄我老婆子。我听宁，您今要去扬州？”
陈珏丝毫不顾及形象，嘴里塞满了汤包，也顾不得烫，含糊不清的道：“确实，有点事要去杨州。”
“杨州好啊，杨州鱼米之乡，风景也好，吃的也好。”刘阿姨往陈珏包里塞了袋炒南瓜子，絮絮叨叨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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