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外围的夜，是末世中难得的、带着一丝虚假安宁的夜。城防军下午的雷霆清剿，如同犁庭扫穴，将盘踞在南门外围的最后一点威胁彻底抹去。空气中残留的硝烟味和淡淡的血腥气，反而成了安全的佐证。没有变异兽的嘶吼，没有翅膀拍打空气的噪音，只有风吹过废弃金属和残破建筑的呜咽，以及服务区内疲惫至极的人们发出的、压抑的鼾声。
一路的颠沛流离，昨夜的血战，加上今日最后冲刺的紧绷，早已榨干了车队中每一个饶最后一丝精力。确认了外围安全，紧绷的弦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便是排山倒海的疲惫。除了必要的、强度大大降低的岗哨，几乎所有人都早早地蜷缩在能找到的任何相对舒适的地方，沉沉睡去。连平日里精力最旺盛的赵妍，此刻也裹着毯子，在房车的角落里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维修车间深处，启明队的几人围坐在一盏昏暗的应急灯旁。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显得有些摇曳不定。空气里弥漫着食物加热后的余香和消毒水的味道，但更重的，是一种无形的、关于未来的沉重。
“终于……要到了。”言乐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他靠在冰冷的金属货架上，几乎要滑下去。
“是啊，帝京。”叶清浅的声音依旧清冷，但细听之下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她抱着膝盖，下巴搁在上面，目光落在摇曳的灯影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妍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进去以后，老娘第一件事就是找个能泡澡的地方！这身味儿，我自己都受不了了！”她的话引来几声低低的轻笑，稍稍驱散了一点凝重的气氛。
沈思坐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那是她父亲沈明远在她十八岁生日时送的礼物。灯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有些苍白，眼神复杂，交织着即将见到父亲的期待和一种更深的不安。
路凛的目光扫过每一位队员，最后落在沈思身上，停留了片刻。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帝京就在眼前，但进去之后，我们……何去何从？”
问题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瞬间激起了涟漪。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路凛。
“是留在帝京，依托这里的防御和资源，安稳度日？”路凛的目光扫过言乐、叶清浅、赵妍，“还是……继续走出去，在这片废土上闯荡，寻找更多的可能，也面对更大的危险？”
他顿了顿，目光最终定格在沈思脸上，带着理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沈思，你的父亲沈明远先生，他一定希望你能安全地留在帝京。那里有高墙，有军队，有相对稳定的秩序。你……也很想念他吧？”
沈思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握着玉佩的手指收紧，指节有些发白。她抬起头，迎上路凛的目光，那双总是带着圣洁光芒的眼眸此刻充满了挣扎。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涩：“是……爸爸他……他只有我了。他一定希望我平安地待在他身边。”她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力气，才继续道：“可是……队长……你们……我……”
她没有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她舍不得父亲，那是血脉的羁绊，是末日中仅存的温暖港湾。但她同样无法割舍这支在生死边缘相互扶持、共同闯过无数绝境的队伍。启明队，早已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车厢内一片寂静。赵妍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言乐坐直了身体，叶清浅的目光也落在了沈思身上。没有人催促，没有人试图替她做决定。这份沉默，是理解，是尊重，也是沉重的压力。
路凛看着沈思眼中几乎要溢出的痛苦和挣扎，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他想到了苏清瞳透露的信息——帝京军方高层中，存在着一位拥有名为“异能百晓生”的特殊异能者。这种异能极其罕见，能够洞悉、记录甚至解析其他异能者的能力信息。 对方通过这种异能完全知晓了他“万物萃取”能力的底细。是敌是友？目的何在？帝京的水，恐怕比外面废土的凶险更复杂、更幽深。他本能地对留在这里感到不安。
“这样吧，”路凛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却也留足了余地，“帝京我们肯定要进去，休整、补给、安置伤员，这些都是必须的。而且，帝京即将面临尸潮冲击，作为人类的一份子，我们也有责任留下来共同抵御。这段时间，大家好好休养，也好好想想。等尸潮过去，尘埃落定，我们再一起做决定。是去是留，到时候，我们共同选择。”
这个提议，暂时搁置了最尖锐的矛盾，给了所有人缓冲和思考的时间。
“好！”赵妍第一个响应，用力点头。
“同意。”言乐和叶清浅也相继表态。
沈思感激地看了路凛一眼，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轻轻“嗯”了一声，眼中的水光闪动。
“那就这样，都去休息吧。”路凛挥了挥手。
众人纷纷起身，带着各自的心事，走向自己的休息位置。很快，车厢内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路凛却没有立刻休息。他默默地起身，动作轻缓地拉开房车的侧门，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夜晚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尘土和荒草的气息。他几步助跑，轻盈地跃上了房车顶部的平台。
平台上的户外沙发，路凛躺了下去，双手枕在脑后，深邃的目光投向浩瀚的星空。帝京方向，那片巨大的阴影轮廓在星光下显得更加庞大而压抑。那个拥影异能百晓生”的未知存在、沈思的抉择、帝京的漩微未来的方向……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翻腾，如同纠缠的乱麻。作为队长，他必须考虑得更多，更远，这份责任带来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带着熟悉的轻盈。纪念的身影出现在平台边缘，月光为她清冷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辉。她看着躺在沙发上眉头微蹙的路凛，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她无声地走过去，在沙发边坐下。然后，她伸出手，动作轻柔却坚定地将路凛的头从手臂上抬起，放在了自己并拢的、温软的大腿上。
路凛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他闭上眼睛，没有抗拒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和依靠。
纪念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却异常温柔地按上路凛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揉按着。她的声音如同月下清泉，低低地流淌进路凛的耳中：“路凛哥哥，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我知道，你一直在为我们所有人考虑，是你带着我们一次次从绝境中活下来。”
她的手指轻轻梳理着他有些凌乱的发丝：“未来会怎样，谁也不知道。但不管别人怎么选，不管去哪里，遇到什么……”她的声音异常坚定，“我一定会陪你走到最后。”
这句话，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垮了路凛心中筑起的部分堤坝。只有在纪念面前，他才能卸下所有的防备和坚强，展露出内心深处的疲惫和脆弱。
路凛没有睁眼，只是伸出手臂，环住了纪念纤细却充满力量的腰肢，将脸深深地埋进她柔软的腹。他抱得很紧，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重量和不安都交付给她。
纪念的身体微微一颤，随即放松下来，任由他抱着。她低下头，下巴轻轻抵在路凛的头顶，一只手继续温柔地按摩着他的太阳穴，另一只手则像安抚受惊的孩子般，一遍遍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和后颈。她的动作充满了无声的包容和慰藉。
夜风拂过平台，带着远处帝京模糊的轮廓投下的阴影。但在这一方的车顶地里，只有星光、夜风，和两个紧紧依倌身影。紧绷的神经在熟悉的体温和温柔的抚慰下渐渐松弛，沉重的眼皮再也无法支撑。路凛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紧锁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
他睡着了。在经历了漫长的亡命奔逃和惨烈厮杀后，在帝京高墙投下的巨大阴影前，在关乎未来命阅抉择漩涡边缘，他终于在妹妹的怀抱里，卸下重担，沉入了短暂而安宁的梦乡。
纪念感受着腿上传来的均匀呼吸和温热，低头看着路凛沉睡中难得放松的侧脸，月光下，她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她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守护的雕塑，用自己的身体为他隔绝了末世的寒风与未知的恐惧。星光洒落，将两饶身影温柔地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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