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大师的石像，睁着眼。
那双蕴含着慈悲与睿智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楚，仿佛已经看了千年。
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能感觉到，这并非幻象，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存在”。石像与山融为一体，与这座不周山同寿，它是这座山，乃至整个九荒的守护者之一。
“大师……”楚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您……是谁？”
“贫僧，是无妄。”石像的嘴唇并未开合，声音却清晰地回荡在楚的脑海中，“也是这座山的一部分。在你之前，已有无数人来到这里，寻求答案，也寻求灭亡。”
无数人……
楚心中一凛。看来，玄黄的这个局，比他想象的要古老得多。
“你想告诉我什么？”楚沉声问道。他知道，对方既然现身，就不会无的放矢。
无妄大师的石像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了那盘未完的棋局上。
“棋如人生，人生如棋。”他的声音悠悠传来，“每一步，都关乎生死。你看到的是黑子围杀白子，还是白子反杀黑子？取决于你的心，而非你的眼。”
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棋盘上，黑子势大，步步紧逼，已将白子逼入死角。但在那看似绝望的局面中，白子却留有几个看似不合逻辑，却暗藏杀机的断点。
“这盘棋，没有赢家。”楚看了一会儿，得出了结论。
“不。”无妄大师摇了摇头，“胜负，在落子之前就已注定。下棋之人，心乱了，棋也就输了。下棋之人，心若磐石，哪怕只剩一子，也能扭转乾坤。”
心若磐石……
楚想到了风清雪，想到了月姬，想到了花梦瑶，想到了雪无情，想到了那些死去的无辜生灵。他的心，早已被仇恨和守护的执念填满，坚硬如铁，又脆弱如纸。
“执念，是力量，也是枷锁。”无妄大师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你背负的太多，所以步履维艰。你求的太多，所以看不清前路。”
“我求的不是长生！”楚低吼道，积压在心底的愤懑喷薄而出，“我求的是一个公道！一个能让妹妹活过来，能让月姬、花梦瑶她们不再消散的公道！”
他的声音在山巅回荡，带着一丝悲凉和不甘。
无妄大师静静地听着，直到他声音落下，才缓缓道：“公道？长生殿主玄黄，就是九荒最大的不公。他要吞噬九荒生机，炼制延寿丹药，供他自己和少数人永生。这不是公道，这是窃取。”
“那又如何？”楚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我就要阻止他！”
“如何阻止？”无妄大师反问，“凭你手中的焚剑？凭你那尚未完全觉醒的破界血脉？还是凭你心中的仇恨？”
一连串的质问，让楚哑口无言。
是啊，如何阻止？他连玄黄的一根指头都碰不到。
“你看到的，只是表象。”无妄大师的目光变得深邃，“长生殿的根基，不在人间，而在源界。玄黄的力量，也并非完全源于自身。他只是在做一个……搬运工。”
“搬运工？”楚不解。
“他将九荒的生机，源源不断地搬越源界，去滋养他自己，以及他背后的存在。”无妄大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沉重，“你想斩断他的手，就得找到他的根。”
“源界……”楚咀嚼着这个词。月姬曾带他去过月神遗迹，提到过类似的概念。
“没错。”无妄大师肯定了他的猜测，“源界，一个我们无法想象的世界。那里的生灵，以吞噬其他世界的生机为食。长生殿，就是他们在九荒的‘牧场’。”
原来如此！
楚瞬间明白了。玄黄不是在追求长生，他是在为一个更庞大、更恐怖的存在打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源界的“神”输送养料。
“那又如何？”楚再次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源界，是我们能去的地方吗？”
“凡人不能，但破界者可以。”无妄大师看着他，“楚，你拥有破界血脉，这是你的宿命，也是你的武器。但这还不够。”
他顿了顿，继续道：“杀死玄黄，不难。难的是，斩断他与源界的联系，让他成为一个无根的浮萍，被九荒的万千生灵的怨念和业火吞噬。”
斩断联系……
楚脑中灵光一闪。他想起了月姬曾过，长生泉是源界抽取九荒生机的“抽血管”。
“是长生泉！”楚失声叫道。
“聪明。”无妄大师赞许道，“长生泉，是连接两界的枢纽。它既是源界汲取养分的通道，也是九荒生机流失的命门。只要你能毁掉它，或者，逆转它的流向……”
后面的话，他没下去，但楚已经明白了。
毁掉长生泉，等于切断了玄黄的命脉，让他变成一个废人。逆转流向，则是将源界的力量，反过来用来对付他们自己！
这是一个疯狂的计划，但也是一个唯一可行的计划。
“可我怎么才能做到？”楚问道。
“你不需要现在就做到。”无妄大师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你只需要，登上这山顶。去见玄黄。去完成你自己的道。当你真正明白，你要守护的，不仅仅是某个人，而是整个九荒时，你就会找到答案。”
话音落下，石桌上的棋局，忽然光芒大作。
楚只觉得眼前一花，那盘棋局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他的眉心。
无数信息涌入他的脑海。那不是功法，也不是知识，而是一种感悟，一种对“守护”二字的全新理解。
他看到了一个又一个凡人，在面对绝境时，依旧选择保护自己的家园和亲人。他们没有毁灭地的力量，却有着宁死不屈的意志。
这种意志，汇聚成一股洪流，冲刷着他心中的戾气和仇恨。
他的道，错了。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变强，杀掉敌人，就是守护。但现在他明白，真正的守护，是用自己的意志，去影响和改变这个世界，哪怕只有一点点。
“多谢大师指点。”楚对着石像，郑重地行了一礼。
石像微微颔首，再次化为一尊普通的石雕，闭上了眼睛。
楚深吸一口气，走下平台，继续向上攀登。
这一次，他的脚步，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山道依旧崎岖，幻象依旧层出不穷。但楚已经学会了如何去面对。他不再被幻象所惑，而是从中汲取力量。
他看到了雪无情，那个曾经追杀他的女子，此刻却挡在了他的面前，用身体为他抵挡了致命一击。她倒下前，对他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
“楚……好好活着……守护你想守护的……”
幻象消失了。
楚握紧了拳头。原来，她从未想过要杀他。她的执念，是对抗幽冥教，而不是滥杀无辜。
他看到了花梦瑶，她站在万骨原上，对着他摇头，泪水滑落。
“楚……不要恨……仇恨……会吞噬你……”
幻象再次消失。
楚闭上眼，将这份悲伤和愧疚，转化为守护的决心。
他不再是为了复仇而战，而是为了不让她们的牺牲白费。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睁开眼时，脚下的路，已经到了尽头。
他站在了不周山的山顶。
这里没有想象中的宫殿楼阁，也没有威严的神座。
只有一片广阔的平台，和一座孤零零的石亭。
石亭中，坐着一个人。
一个身穿月白长袍，面容俊朗，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他正悠闲地品着茶，仿佛在等待一位许久未见的老友。
看到楚，他放下了茶杯，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楚，你终于来了。”男人开口，声音温润如玉，“我等你，已经很久了。”
楚看着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这张脸，他化成灰都认识。
长生殿主，玄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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