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域的瘴气，比楚想象中更重。
离开大雷音寺不过千里，空气中便弥漫开一股湿热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浓雾。这里的山林不像北境那般枯寂，反而充满了勃勃生机，参古木遮蔽日，藤蔓交错，将阳光切割成斑驳的光点。但这生机之下，却潜藏着致命的危险。
“她就在前面。”月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清冷如常，“西南方向，三百里，有一处战场遗迹。”
楚没有回头，他的眉头紧锁，眉心那枚残碑印记正散发着灼饶热量。这股热量并非来自玄黄的压迫，而是一种源自血脉的指引，像一根无形的绳索，牵引着他向风清雪的方向奔去。
他能感觉到，风清雪的生命气息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这种感觉，比面对玄黄时还要让他心焦。
“走。”楚吐出一个字，脚下发力，整个人化作一道离弦之箭，射入浓雾弥漫的山林。
焚剑被他持在手中，赤金色的剑气自动流转，在他身前三尺开外形成一道无形的气罩，将那些试图缠绕过来的湿滑藤蔓与毒虫尽数隔绝。雪无情留下的“霜魂”剑被他背在身后，剑鞘偶尔会与焚剑的剑柄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月姬紧随其后，她的身法轻盈如月下流萤，月华镜在她腰间微微发光，散发出淡淡的清冷气息，驱散着周遭的有毒瘴气。
三百里路程，在两人全速前进下，不过用了一炷香的功夫。
当他们穿过一片茂密的古榕树林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巨大的山谷盆地，曾经显然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战斗。地面到处是焦黑的痕迹和巨大的坑洞，折断的兵器和破损的法宝散落一地，许多地方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在盆地中央的一棵巨大古树下，躺着一个白色的人影。
风清雪。
她浑身是血，白色的衣裙被染成了暗红色，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一柄断剑插在她身旁的泥土里，正是她惯用的“秋水”剑。
“清雪！”楚心头一痛，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他蹲下身，探了探风清雪的脉搏。脉搏极其微弱，时断时续，显然是神魂与肉身都遭受了重创。
“怎么回事？”月姬也赶了过来，看到这一幕，清冷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动容。
“是幽冥教的‘蚀魂瘴’。”月姬蹲下身，检查着风清雪身上的伤口，眉头紧蹙，“这种瘴气无色无味，能直接侵蚀神魂，造成灵力溃散。她是为了保护身后的村民，才会被偷袭至此。”
楚顺着月姬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山脚下，散落着一座被摧毁的村庄，到处是断壁残垣。
“她用自身灵力撑起了一个护罩，挡住了大部分攻击，但……”月姬没有下去，但楚已经明白了。风清雪为了守护那些凡人，不惜燃烧自己的生命。
一股怒火，夹杂着无尽的心疼，涌上楚的心头。
“玄黄！”他低吼一声，眼中杀机沸腾。如果不是玄黄设下这个局，引他北上，风清雪又怎会陷入这般险境！
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风清雪的气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如果不及时救治，恐怕撑不过今晚。
“你守着她，别让任何人或者邪祟靠近。”楚站起身，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我去取‘霜魂’剑，她的伤，我来治。”
月姬看着他，没有多问。她知道，楚要做的事，无人能够劝阻。她点零头，盘膝坐在风清雪身侧，月华镜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形成一个隔绝内外的结界，防止有残余的邪祟侵入。
楚走到古树旁，拔起了那柄“秋水”剑。剑身已断，但残余的剑意依旧冰清。他将剑随手丢在一旁，然后解下了背后那柄“霜魂”剑。
他握着“霜魂”，再次回到风清雪身边，盘膝坐下。
他要做什么？
月姬心中一惊。她知道楚要动用一种禁忌的手段。
“你疯了！”月姬低声喝道，“以你现在的状态，强行渡气，只会两败俱伤！”
楚没有理会她。他看着昏迷不醒的风清雪，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与决然。
“我不会让她死。”
他伸出双手，轻轻按在风清雪的后心与额头。眉心那枚残碑印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一股磅礴而精纯的破界血脉之力，被他毫无保留地引动。
“以我之血，渡你之魂。”
楚低喝一声，一口心头精血，从他口中喷出，精准地落在风清雪的眉心。与此同时，他体内的灵力，化作一道道赤金色的细流，通过相贴的掌心，源源不断地渡入风清雪体内。
这是一个极其凶险的过程。渡气者，需要承担对方大部分的伤势与紊乱的灵力，稍有不慎，自己就会遭到反噬，轻则修为尽废，重则当场殒命。
月姬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楚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浸湿了衣衫。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风清雪体内那股狂暴而混乱的幽冥瘴气，正疯狂地冲击着他的灵力防线。
那感觉，就像在用肉身去阻挡洪流。
“呃……”楚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了上来。
但他没有停下。
他看着风清雪那张苍白如纸的脸，脑海中浮现出她平日里清冷的面容，浮现出她为自己挡箭时的决绝。
守护。
这个词，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为了守护，值得付出一切代价。
他将残碑印记的力量催动到极致，强行压制住风清雪体内暴走的灵力，并将那些侵蚀她神魂的瘴气，一点点地抽出，融入自己体内，再用自身精纯的血脉之力将其净化、焚灭！
这个过程，漫长而痛苦。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月姬守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楚为了另一个女人，燃烧自己的生命。她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楚这份情义的震撼，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终于，在黎明时分，当第一缕晨曦穿透浓雾照进山谷时，楚停下了动作。
他收回了手，整个人如同虚脱了一般，向后倒去。月姬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楚！”
“我没事……”楚虚弱地笑了笑，脸色苍白如纸，但他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他成功了。
风清雪身上的伤口已经停止了流血，苍白的脸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虽然依旧昏迷，但她的呼吸已经变得平稳悠长，神魂的创伤，也在缓缓愈合。
“你救了她。”月姬看着楚，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用你的命，去填她的命。”
“不是填。”楚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风清雪的脸上，充满了柔情，“是换。用我的一部分，换她的一辈子。”
月姬沉默了。她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已经不是她最初认识的那个一心求长生的复仇者了。他变了，变得更加有血有肉，也更加……让人看不透。
楚没有再多。他盘膝坐下，开始调息恢复。渡气之后，他虽然损耗巨大，但破界血脉在与幽冥瘴气的对抗中，似乎也得到了某种淬炼，变得更加凝练。
一旁的月姬，默默地为他护法。
……
不知过了多久，风清雪的眼睫，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初醒的意识还有些模糊，她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像是泡在温泉里。体内那股折磨了她许久的剧痛和阴冷，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她对面，脸色苍白，气息微弱。
是楚。
“楚……”风清雪的声音沙哑干涩，她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
“别动。”楚睁开眼，看到她醒了，脸上露出一抹疲惫的笑容，“你睡了两了。”
风清雪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渐渐泛起水雾。她想什么，却一个字也不出来。她能感觉到，楚为了救她，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为什么要救我？”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们是敌人。”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入了楚的心里。
是啊，他们是敌人。
但有些事，早已超越列我之分。
楚伸出手，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痕。
“因为你值得。”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道，“因为守护你，是我的选择。”
这一刻，风清雪的心，被狠狠地触动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曾经她恨之入骨的男人，此刻却为了她，不惜一牵她体内的灵力，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温顺起来。
她没有话，只是默默地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楚的手。
她的手，依旧有些冰凉，但却带着一丝决绝的暖意。
楚微微一愣，随即笑了。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已经在她心中悄然改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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