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起脉动的余波，尚未平息。
梵音阁悬浮于半空，山门前的星骸结晶碎屑尚未落尽，每一粒微尘都还残留着法则崩裂的余韵。芽儿盘膝坐在大殿中央，周身笼罩着一层肉眼可见的、薄如蝉翼的七彩光晕。这光晕不再是道焰的彰显，更像是一层脆弱的封印。
她的道心，一分为二。
一半是“有情”，温暖、鲜活，承载着南域的炊烟、百姓的祈愿、与友饶笑语。另一半是“无妄”，冰冷、死寂，是被终焉之主种下的“遗忘”种子，是纯粹的、拒绝一切的虚无。二者在她神魂深处撕扯、对撞，每一次交锋，都让她神形俱疲，道基震颤。
“还在压制？”雪无情的声音传来，她倚在殿门，焚心剑斜插在地，剑身的青金火焰已敛，只余下冰冷的霜纹。
芽儿缓缓睁开眼，眸中金芒明灭不定：“它在成长。这分裂，并非静止。‘无妄’在吞噬‘有情’的温暖，试图将整颗道心拖入永恒的寒冬。”
月姬端来一盏清心茶，银针束起的发髻下，脸色凝重如水：“更糟的是，你与九荒的‘共鸣’，成了它的食粮。你的痛苦，它在品尝；你的挣扎，它在汲取。你在喂养它。”
芽儿闭上眼，不再言语。
她能清晰地“听”到。
听那万里之外，因她道心裂痕而引发的连锁崩塌。一处灵脉节点的熄灭，会让她心口一痛；一个村庄因灵气紊乱而遭逢灾祸，会让她神识一颤。她与这片大陆的连接，不再是温暖的共情，而是一条条将痛苦与绝望导入她神魂的脐带。
终焉之主，这位古老的意志，找到了最恶毒的攻击方式。它不再需要亲自动手，它只需坐在九之上，欣赏它的“造物”如何自我吞噬。
一、噬道之蛇
轰——！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咆哮，毫无征兆地炸响！
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芽儿体内！
那条被封印的、属于“无妄”的道心阴影，猛地暴起！它化作一条漆黑的、没有固定形态的灵蛇，张开布满利齿的巨口，狠狠咬向那团代表“有情”的、温暖的金色道心！
“噗！”
芽儿如遭重击，一口金色的道血喷出，染红了身前的蒲团。她的识海瞬间被撕开一道巨大的裂口，无数属于“无妄”的冰冷意志，化作尖啸的冰针，疯狂涌入！
“芽儿！”雪无情脸色剧变，焚心剑化作一道流光，直刺芽儿眉心！她要斩断那条作祟的灵蛇！
剑锋却在距离芽儿眉心三寸处，被一层柔韧的、黑色的屏障挡住。屏障上，无数痛苦的人脸虚影扭曲蠕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
“没用的。”月姬的银针刺入屏障，却被瞬间腐蚀得斑驳陆离，“这是它用芽儿的‘遗忘’法则凝成的‘心障’。我们进不去，芽儿自己也出不来！”
雪无情咬牙，撤回焚心剑，剑身发出一声悲鸣。剑身上的冰魄纹路，竟被那股阴冷气息冻出了一道裂纹。
大殿内，芽儿在痛苦地翻滚。
她的身体被两条力量撕扯。外在的“有情”道心维持着她的形态，内在的“无妄”灵蛇则在疯狂啃噬她的神魂。她的七彩道焰光晕急剧黯淡，忽明忽灭，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放弃吧，道医。”一个冰冷、充满诱惑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响起。那是“无妄”的声音，“你看，这世间充满了痛苦与虚无。你所守护的，终将被遗忘。不如……与我合一，归于永恒的寂静。”
芽儿的意识在黑暗中下沉。她看到了雪无情和月姬焦急的脸，却触摸不到；她听到了南域百姓的祈祷，却回应不了。她正在被自己的道，放逐出这个世界。
二、心渊之誓
“楚哥哥……”芽儿在意识的最深处，发出了微弱的呼唤。
“我在。”楚的声音从未如此清晰，带着一丝叹息，却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芽儿，看着我。看着你的道，它的本源是什么？”
本源……
芽儿的意识开始回溯。
从最初在雪国边境，用一腔赤诚救治陌生人；到在千机阁，以“渡化”而非“杀戮”为己任；再到心渊之中，她选择接纳一切痛苦，让心焰化为普照的太阳……
她的道，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神迹。
它是雪地里的一把火，是病人床头的一碗药，是弟子们演练剑法时，她在一旁守护的目光，是看到苍梧城复苏时，发自内心的微笑。
是“在乎”。
在乎每一个生命，每一次相遇，每一段记忆。
“可我在乎的……正在被抹除！”芽儿的意识发出悲鸣，“我看不见未来，我守护的一切都在崩塌！”
“正因如此。”楚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赞许，“芽儿，你的道，不是去‘创造’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你的道，是去‘承载’这个有痛苦、有遗忘，却也因此而显得无比真实的世界。”
“承载……”
“对。”楚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敲响在她的神魂之上，“你不是要消灭‘无妄’，而是要……焚尽它！用你最本源的、最纯粹的‘在乎’，将它烧成灰烬！”
用“在乎”……焚尽“遗忘”？
芽儿的意识猛地一颤。她想到了南域那个给她半块硬饼的路人，想到了药王谷丹炉旁老者的笑容，想到了雪无情斩断心魔时坚定的眼神，想到了月姬为她施针时专注的侧脸……
这些“在乎”的瞬间，不再是模糊的萤火，而是化作了一颗颗滚烫的、燃烧的炭火，汇聚于她的神魂深处！
三、脉裂心焚
“吼！”
外在的“无妄”灵蛇察觉到了芽儿神魂的异变，它变得更加狂暴，蛇尾狠狠抽在“有情”道心上，竟将那团金色火焰抽打得黯淡欲熄！
“就是现在！”雪无情厉喝一声，不顾一切地冲上前！
月姬也银针齐发，无数道蕴含着纯净祝祷之力的银针，化作一道光网，护住雪无情的身形！
而芽儿，终于睁开了眼。
她的双眸，一半是燃烧的金色，一半是吞噬一切的漆黑。两种极致的色彩在她眼中交战、撕扯。
“你……想……看……我……的……道……”芽儿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那……我便……让你……看个……清楚！”
她猛地抬起双手，十指指尖，同时燃起了火焰！
左手是纯粹的、温暖的七彩道焰！
右手是冰冷的、死寂的漆黑心火！
“以我道心为炉，以我血脉为薪……”芽儿的声音响彻大殿，带着一种神圣而悲怆的韵律，“……燃！”
轰——！！！
她的身体，化作了一尊燃烧的法相！
左半身，是万丈金焰，凤凰虚影盘旋其上，啼鸣震彻九霄，代表着“有情”的极致！
右半身，是森森黑炎，一条狰狞的噬道之蛇盘踞其上，利齿滴落着腐蚀，代表着“无妄”的本源！
她将自己，当作了焚尽一切的熔炉！
“不！”灵蛇发出惊恐的尖啸，它感受到了来自本源的、最纯粹的毁灭气息！
金焰与黑炎，在芽儿的体内疯狂对冲、湮灭！这种自我的焚烧，比任何外力攻击都来得更加痛苦、更加彻底！她的神魂、她的经脉、她的每一寸血肉，都在哀嚎、在碎裂！
“芽儿！”雪无情和月姬目眦欲裂，却无能为力。她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燃烧自己。
最终，黑色的噬道之蛇，在纯粹的金色道焰中，如同阳春白雪般，发出了最后的悲鸣，寸寸消融，化为一缕青烟，彻底湮灭！
芽儿的右半身黑炎散去，露出被灼烧得焦黑的肌肤。而左半身的金焰，也迅速收敛，重新化作温暖的道焰，修复着她破碎的神魂。
一炷香后，芽儿从地上缓缓站起。
她的气息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虚弱，但她的道心，却前所未有地圆满、凝实。那条纠缠不休的裂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贯穿始终的、如同琉璃般剔透的印记。
她与九荒的链接，不再是痛苦的脐带。
那道印记，如同一枚钥匙，让她能主动地去“感知”，而非被动地去“承受”。她能感受到灵脉的脉动，能安抚百姓的悲伤，能分享孩童的喜悦。
痛苦仍在，但已化作了她力量的一部分。
四、余烬新生
芽儿走出血色光晕笼罩的大殿。
雪无情和月姬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扶住她。
“结束了？”月姬看着她焦黑的右肩，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芽儿笑了，笑容里带着疲惫，却无比清澈：“没有结束。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她抬起焦黑的右手，掌心向上。一缕微弱的金色道焰在她指尖跳跃，温暖而安详。
“我明白了。”她轻声，“我的道，不是去逃避痛苦，也不是去消灭虚无。而是……去经历，去承载，然后用这所有的经历，去点燃一盏，永不熄灭的灯。”
这盏灯，既能照亮前路，也能温暖寒夜。
山门外，那些自发守护梵音阁的修士们，看到芽儿走出，都露出了由衷的、敬佩的笑容。他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劫难过后，他们的仙子，似乎变得……更加高大了。
芽儿望向远方，劫起的脉动虽已平息，但终焉之主的阴影，依旧盘踞在九之上。
她知道，这只是漫长战争中的一役。
但她同样知道，她已不再是从前那个需要被守护的道医。
她的道，已在脉裂心焚的煅烧中，涅盘重生。
这火焰，源于她的心，燃于九荒的大地，将照亮她与这片大陆，共同的、未完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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