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新兵宿舍。
篮球场的欢呼声隔着老远都能传过来，但三班的宿舍里，气氛却有些诡异的安静。
所有饶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两个人。
杨俊，以及他面前的伍六一。
伍六一的脸色，比锅底还黑。
他站在杨俊的床铺前，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周围的战友们大气都不敢喘，连看热闹的白铁军都识趣地闭上了嘴。
“吧。”
伍六一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什么要求？”
杨俊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内务，听到这话，抬起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班副，你看，咱们当兵的，每训练这么辛苦，回来都累得够呛。”
他拉长了语调，一副为人着想的模样。
伍六一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有屁快放！”
“也不是什么大事。”杨俊笑得更欢了，“就是想请班副……帮我洗一个月的袜子。”
“……”
宿舍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是几声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白铁军更是夸张，直接一口气没上来，憋得满脸通红，拼命捶着自己的胸口。
杀人，还要诛心！
让伍六一这种硬汉中的硬汉，去给一个新兵洗袜子？
这比当着全连的面抽他十个耳光还难受！
伍六一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黑色变成了酱紫色，最后又变成了铁青色。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杨俊，那目光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杨俊坦然地与他对视，嘴角依旧挂着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良久。
“好。”
伍六一几乎是吼出了这个字。
他猛地弯腰，一把从杨俊的床底下，拽出了那个装满了脏袜子的网袋。
那股混合着汗水和尘土的酸爽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周围的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伍六一却像是闻不到一样，抓着网袋，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从自己的柜子里，摸出一包“大白兔”奶糖和两根火腿肠。
头也不回地甩手扔到了杨俊的床上。
“砰”的一声。
“吃你的！”
完，他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宿舍，背影里充满了悲壮。
杨俊拿起那包奶糖，剥开一颗扔进嘴里。
甜丝丝的。
他对着门口的方向，不大不地了一句。
“谢谢班副。”
白铁军凑了过来，对着杨俊竖起了大拇指。
“俊哥，你是我亲哥！这招太绝了！杀人诛心啊！”
“走走走，打球去！连长都发话了，今下午随便玩！”
杨俊摇了摇头。
“你们去吧，我不去了。”
“为啥啊？这么好的机会！”
“我得给我妈打个电话。”
杨俊把剩下的奶糖和火腿肠收好，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些，“好久没联系了，她该担心了。”
白铁军愣了一下，随即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那你快去，我们先去占场子！”
……
连部的公共电话亭，排着长长的队伍。
杨俊耐心地等了半个多钟头，才终于轮到他。
他熟练地拨通了家里的号码。
“嘟……嘟……”
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
是母亲李慧芬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妈，是我，杨俊。”
电话那头沉默了。
几秒钟后，传来了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俊……我的儿……你……你在部队还好吗？有没有受欺负？吃得饱不饱？睡得暖不暖？”
一连串的问题，伴随着哭声，像针一样扎在杨俊的心上。
他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但他立刻吸了吸鼻子，强行把情绪压了下去，用最轻松愉快的语气开口。
“妈，好着呢！我不好谁好啊？”
“我跟你，部队的伙食，那叫一个棒！顿顿有肉，我都吃胖了！”
“班长和战友们，都对我特好，跟亲兄弟一样。“
“我们班副，就是嘴上厉害，人可好了，还给我糖吃呢！”
“今我们实弹射击，我还拿了个第一名，破了记录！”
“连长亲自表扬我，还给全连放了半假！”
他捡着好听的，把部队的生活描述得像堂一样。
电话那头的哭声渐渐了，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哽咽。
李慧芬在那头一边擦眼泪，一边笑。
“好……好……我儿子有出息了……有出息了就好……”
“妈，你别哭了，我在这儿一切都好，你和爸在家也要照顾好自己，别老想着我。”
“知道了知道了，你爸在邻居面前吹牛，他儿子是神枪手呢。”
母子俩又聊了许久，直到身后排队的人开始催促，杨俊才恋恋不舍地挂羚话。
放下电话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他抬头望向空，夕阳将边染成了橘红色。
……
与此同时，钢七连连长办公室。
高城正翘着二郎腿，哼着曲，手里把玩着那张几乎穿在同一个点的靶纸，越看越满意。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三连长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
“老高！恭喜恭喜啊！”
他手里还提着两条“华子”，往高城的桌上重重一放。
高城眼皮抬了抬，瞥了一眼那两条烟，又看了一眼三连长那张笑成菊花的老脸。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三连长也不生气，自顾自地拉了张椅子坐下。
“瞧你这话的，我这不是真心为你高兴嘛！你们七连，出了个了不得的兵啊！”
“三秒五发五十环！乖乖，这可是要上报到师里的典型啊！”
高城冷哼一声，没接话。
“老高啊，”
三连长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你看，咱们也是老战友了。我呢，也不跟你绕弯子。”
“你们连那个成才，枪法不错。还有今这个杨俊，更是个生的神枪手苗子。”
“你也知道，我们红三连，前身是神枪手四连，这传统不能丢啊。”
“这两个兵，要是能来我们三连，我保证，给他们最好的资源，把他们打造成全团。”
“不，全师最顶尖的狙击手！”
高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来了。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他把那张靶纸心翼翼地收好，然后伸出手指，点零桌上的那两条烟。
“烟，你拿回去。”
他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成才，你想都别想。他是我钢七连的兵，生是七连的人，死是七连的鬼。”
“至于杨俊，”高城靠在椅背上，冷冷地看着他，“他破了团记录，这事已经上报团部了。”
“他最后是去是留，是团里甚至是师里了算，还轮不到你我来分。”
三连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老高，你……”
“送客！”
高城直接下了逐客令。
三连长气得脸都白了，猛地站起来，抓起桌上的烟，恶狠狠地瞪了高城一眼。
“高城，你行！算你狠！你给我等着！”
他摔门而出。
门外，史今正好要进来汇报情况，和怒气冲冲的三连长撞了个满怀。
“三连长，您这是……”
三连长没好气地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史今一头雾水地走进办公室。
“连长，三连长他……”
“哼！挖墙脚挖到老子头上来了！”
高城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想把成才和杨俊，都从我这儿挖走！”
史今大吃一惊。
“杨俊？”
“第一射击就破了全团记录！”
高城烦躁地在屋里踱步，“这子，是个宝贝，也是个烫手山芋啊！”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史今。
“史今，你是我最信得过的班长，你跟我句实话。”
“这个杨俊，我们钢七连，到底留不留得住？”
史今沉默了。
他的脑海里，闪过杨俊在靶场上那平静得可怕的眼神，闪过他让伍六一洗袜子的促狭笑容。
也闪过他给家里打电话时那落寞的背影。
这是一个他完全看不透的新兵。
良久，他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和苦笑。
“连长，实话……”
“我不知道。”
史今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这个兵……我感觉，我管不了。”
高城脸上的烦躁瞬间凝固了。
他死死地盯着史今，这个他最器重、性格最稳重的老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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