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神色未变,从纪怀廉开始第一句开始,她便知道他已然查清了。
“夏四姐十二岁,死后尸体失踪;逃奴青罗十三岁,出逃之后下落不明。罗青十三岁,罗章十二岁。青青,你这世上有无这般巧合的事?”
纪怀廉转过脸,看向青罗,神色平静。
青罗亦神色平静:“王爷觉得呢?”
纪怀廉缓缓道:“本王想听你亲口。”
既然已无可避,也要离开了,那便不再瞒着:“是,我就是夏四姐身边的丫鬟,青罗!”
纪怀廉微微眯起了眼:“林蕴是不是……”
“是,林蕴便是阿章,就是你口中的阿四。”青罗直言,“我投入永王府,为避免将来万一出事牵连到她,便将她送回了徐州。年岁日长,恐难再以男子形象遮掩,便索性让罗章身亡,央侯爷给了她一个新的身份。”
“你当日在落鹰崖坠崖并非被袭,是有意寻身份改变之机?”
“是!不想王爷却误会了。”青罗低垂下眼睑,她那时确实未曾想到他会来救。
纪怀廉眼中有怒火在跳:“那还是本王坏了你的计划?若本王没有去救,你就不怕坠下去便死了吗?”
青罗依旧垂着头:“不会!我身子轻,坠下去不会沉得太深,我又会水性,一坠下去便能闭气潜游至下游。”
纪怀廉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青罗扶他靠在自己身上,为他拍了拍背,有些无奈地道:“我感激王爷相救,并不怪王爷。”
纪怀廉总算停止了咳嗽,有些无力地靠在青罗的肩头,哑声道:“你也是怕男子身份快遮掩不住了吗?”
青罗低头看看,可不是吗?束那么多层,还是没束住疯长,夏青如此,成了干瘦女孩也是如此,她也很无奈。
纪怀廉顺着她的目光,蓦地感觉耳根一热,他这才发现自己了一句多引人遐想的话。
青罗目光看向床尾,闷咳了一声,道:“王爷那日把我脸上黑粉擦掉后,应已知我是女子。我以女子妆扮回王府言明,王爷定会信我就是罗青。”
纪怀廉亦不再看她,淡淡道:“谢庆遥一直都知道你们活着?”
青罗点点头:“应是知道的。”
纪怀廉心中发紧,口中发涩:“所以,你们三人跟本王演了一年的戏?”
青罗侧头,看到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奇异的红晕,那是压抑的怒火。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王爷,你见过我年少时,你觉得如今我的样貌,何处与少时相似?”
纪怀廉蓦地一怔,那日擦掉她脸上的妆容,确是发现无半分相似,才又没有再疑她。
“我这般相貌,若直接告诉王爷,我是夏家的逃奴青罗,夏四姐是我救的,她还活着。王爷会不会疑我一派胡言?或是认为我是有人遣来故意接近侯爷的?”青罗缓缓道。
纪怀廉沉思片刻,才发现确实会这样。
他不由泛起一丝苦笑,半晌才道:“阿四……这些年,可好?”
青罗点点头:“很好!王爷想见她吗?”
见,便是相认。
见他不作声,青罗不由笑了:“怎么?不敢了吗?”
纪怀廉想起请旨赐婚的冲动,想起把青罗当成阿四时的不顾一切,只觉胸口竟堵得慌。
青罗拍拍他的手,道:“明日我且邀她来王府做客。有什么话,到时你自己去。”
她扶着他躺下:“好好歇着,明日才能有精神。”
翌日清晨,青罗早早起身,吩咐薛灵去靖远侯府送信。
纪怀廉仍有些虚弱,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辰时末,薛灵悄然回府,附在青罗耳边低语:“侯爷今日会送阿四姐前来探病,午时便到。”
青罗点点头,抬眼看向里间,纪怀廉不知何时已睁开眼,正望着门口方向。
“王爷听到了?”她问。
“嗯。”纪怀廉应了一声,声音仍有些哑,“让厨房备些茶点……她喜欢什么?”
青罗想了想:“阿章素日爱食甜,尤其是枣泥酥和桂花糕。”
纪怀廉颔首,唤来甲三低声吩咐。甲三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着几样精致点心回来,一一摆在厅的几案上。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纪怀廉虽面上平静,手指却在榻边无意识地轻叩。青罗看在眼里,心中暗叹——四年未见,纪怀廉心中终究是记挂着旧饶。
午时初,王府正门传来通传声:“靖远侯府林姐前来探望王爷病情。”
青罗起身整理衣裙,对纪怀廉道:“我去迎她。”
“不必。”纪怀廉忽然出声,“让她直接来竹心斋。”
青罗微怔,随即明白他的意思——避开耳目,私下相见。
不多时,脚步声由远及近。青罗走到门口,只见夏含章一身水绿衣裙,外罩月白披风,由侍女扶着,款款走来。
两人目光相触,青罗轻轻点头,侧身让她入内。
夏含章踏入竹心斋厅,一眼便看见里间榻上的纪怀廉。她脚步微顿,深吸一口气,才缓步上前,在榻前三步处停下。
“臣女林氏,见过永王殿下。”她垂首福身,声音平静,指尖却微微颤抖。
纪怀廉坐直身子,目光落在她身上,久久未语。
四年了。
当年那个被抢了糖葫芦,从此见了他便没好脸色的姑娘,如今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眉眼间依稀可见旧时轮廓,却又多了几分沉稳与坚韧。
“阿四……”他终是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不必多礼,坐吧。”
夏含章依言在榻边的绣墩上坐下,抬眼看向他。只见他面色苍白,唇色浅淡,确是病容憔悴,不由心中一紧:“王爷身子可好些了?”
“无碍,只是风寒。”纪怀廉淡淡道,“劳你记挂。”
两人一时无言。
青罗见状,悄然退至外间,将门虚掩,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屋内静得能听见彼茨呼吸声。
良久,夏含章轻声开口:“这些年……王爷过得可好?”
“尚可。”纪怀廉看着她,“你呢?在徐州……可有人欺负你?”
夏含章摇摇头:“姐姐将我护得很好。”
又是一阵沉默。
纪怀廉忽然道:“那年得知夏家出事,本王连夜赶回京城,却已迟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我派人去教坊司寻你,却被告知夏家女眷……全数病故。我不信,查了三月,却一无所获。”
夏含章眼眶微红:“那时……我与姐姐已在逃亡路上。”
“后来罗青入了王府,我便疑心。”纪怀廉继续道,“我见她言行举止,越来越像……”
“像什么?”夏含章问。
“像你。”纪怀廉直视她的眼睛,“像当年夏家那个聪慧机敏,却又倔强执拗的四姐。”
夏含章别过脸,强忍泪意:“王爷既已疑心,为何不早问?”
“因为不敢。”纪怀廉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怕问了,得到的答案不是我想要的。我怕你们……恨我。”
“恨你?”夏含章转回头,眼中含泪,“为何要恨你?”
“恨我当年未能护住夏家,恨我……”纪怀廉闭了闭眼,“这些年,未曾为夏家翻案。”
夏含章怔怔地看着他,泪水终是滑落:“王爷,夏家之事,与你无关。父亲常,朝堂之争,生死由命。你能活着,能平安,便是好事。”
“可我不甘心。”纪怀廉握紧拳头,“夏将军待我如子,这份血仇,我从未忘记。”
夏含章擦去眼泪,轻声道:“王爷,往事已矣。如今朝局动荡,你须得保全自身。夏家旧案……若时机未到,不必强求。”
“那你呢?”纪怀廉问,“你与青青冒险查案,又是为何?”
“为求一个真相。”夏含章神色坚定,“为让父亲、兄长,以及夏家上下七十三口人,死得明白。但王爷,查案归查案,我们不会以卵击石,更不会将你拖入险境。”
纪怀廉看着她,她长大了,却仍是她。
纪怀廉长长舒了口气,靠在榻上,神色放松了许多。
“王爷,”夏含章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此次……当真只是风寒?”
纪怀廉与她对视,见她眼中满是关切,终是道:“不是。有人下毒,欲取我性命。”
夏含章脸色一白:“可查出来了?”
“尚无确证。”纪怀廉摇头,“但此事你与青罗不必插手,我已安排妥当。”
“可是——”
“阿四,”纪怀廉打断她,“听我一言。如今京城已成漩涡,你们暂且离京避祸。待风波稍平,再图后计。”
夏含章咬着唇,良久才道:“王爷你呢?”
“我自有分寸。”纪怀廉微微一笑,虽苍白却温和,“放心,我不会轻易让人取了性命。”
外间,青罗听着屋内隐约的对话声,心中百感交集。
故人重逢,物是人非。可那份情谊,却似从未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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