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郁展开传来的密函，眉头渐渐蹙起。信中皇帝服下第四次微量朱颜改后，竟显出了明显的衰弱之态，如今连早朝都免了，整日在养心殿静养。
不对劲。
他太了解朱颜改的药性了。这种慢性毒药第一次微量服用，按理只会让人略感疲惫，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造成如此明显的症状。除非……皇帝本身就已经病入膏肓？
章郁在书房中踱步，烛火将他烦躁的身影投在墙上。他想起前些日子宫中传出的风声——皇帝确实了一段时间，但后来不是好转了吗？难道那只是表象？
要不要亲自入宫求见，一探虚实？
他走到窗边，望着皇宫方向，眼中闪过权衡之色。若是皇帝真的命不久矣，那蒙舍的计划就必须提前发动，趁南诏朝局动荡之际一举拿下。可万一这是个陷阱呢？那个看似柔弱的，会不会已经察觉了什么，故意引他入彀？
章郁转身回到案前，将桌上的沙漏倒转。细沙开始无声流淌，如同正在流逝的时间与机会。他需要做一个决定——是冒险进宫，还是按兵不动？
不，不能冒进。
他铺开信纸，开始书写密函。先留下后手才是上策。南诏虽然宣武王早已退隐，但朝中还有南荣蛮这个女将军，边境更有沈家那子驻守，都不是易与之辈。以他这些年对两国实力的观察，蒙舍在正面战场上，恐怕……赢不了。
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墨迹微洇。章郁轻叹一声，继续写道：主公，南诏兵强马壮，将星云集，蒙舍虽勇，然……他终究没有写下那个字，转而写道：需从长计议。
可主公对自己有知遇之恩，是伯乐啊。这封信一旦送出，便是泼出去的冷水。他揉了揉眉心，将写好的密函凑近烛火，看着它渐渐化为灰烬。
也许，该换个思路了。
章郁望着跳跃的烛火，忽然笑出了声，那笑声中带着几分苍凉与释然。自己当主公的马前卒又能如何呢？拼死拼活，最后不过是一枚用完即弃的棋子。
这些年来，他何尝不明白自己在主公心中的分量——有用时是利器，无用时便是废铁。可那又如何？老鼠虽，若能找准时机，未尝不能咬死大象。
他重新铺开一张崭新的信纸，这次用的是蒙舍密探专用的暗语。笔尖游走间，字字凝重：
主公亲启：臣章郁顿首。南诏朝局已至关键之时，臣观象，察人事，知事不可为而为之，是为愚忠。然臣蒙主公知遇之恩，当以死相报。
写到此处，他停顿片刻，眼前浮现出主公当年将他从一众幕僚中提拔起来的情景。那时他还是个郁郁不得志的书生，是主公给了他施展抱负的机会。
今臣已布好局，朝中要津皆有安排，禁军、九门皆在掌握。主公若挥师南下，只需按图索骥，便可直取京城。他的笔迹越发流畅，仿佛在描绘一幅早已成竹在胸的画卷，臣在此为饵，引南诏君臣入瓮。此计若成，主公不费一兵一卒，可得南诏半壁江山。
最后一句，他写得格外缓慢：主公，这是臣对你大抵是最后一次尽忠了。后面的路，老臣已为你铺好，且安心走着吧。
落款时，他没有用任何化名，而是端端正正写下二字。这封信一旦送出，便意味着他将彻底暴露，再无退路。
但，那又如何？
他仔细封好密函，唤来最信任的死士：用最快的渠道，务必亲手交到主公手郑
死士领命而去。章郁独自站在窗前，望着东方渐白的色，轻声自语：棋子，也能决定棋局的走向。主公，你教我的，如今竟还能记起往昔。那时主公拍着他的肩：章郁，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棋子，只有不会把握时机的棋手。
岂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死士刚走出密室，在转角阴影处便遭了暗算。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四道黑影制住，口鼻被捂住，很快失去了意识。福禄寿禧四人配合默契，抬着这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径直往苏府而去。
而另一边的皇宫内，章郁正整装准备进宫。他往宫里递了帖子，措辞恳切：孙儿久病未愈，为父忧心如焚，夜不能寐。恳请入宫探望，以慰慈怀。
原本这个时辰宫门已闭，非紧急不得入内。但章郁深谙宫中规矩，给递帖子的内侍塞了鼓鼓一袋喝茶的银钱。那内侍掂拎分量，脸上顿时堆起笑容：相爷爱孩子心切，感人至深。奴才这就去通传。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宫门竟真的为他敞开了。章郁整了整衣冠，踏入这重重宫阙时，心中隐隐闪过一丝不安，但很快被即将见到的急切所掩盖。他哪里知道，这扇宫门的开启，并非因为他那些银钱，而是有人早已布好了局，正等着他自投罗网。
章郁走在宫道上，脚步却并未朝着太医院方向去——那里有他声称久病未愈的孙儿。他心中不禁冷笑，连女儿都没有何来的孙儿？不过是幌子，今日进宫的真实目的，是要亲眼确认皇帝的病情。
然而越靠近养心殿，他心中的不安便越强烈。宫道异常寂静，连平日里四处洒扫的宫人都看不见几个。这太不寻常了。
及至殿前，更是诡异。皇帝床榻之前竟空无一人，莫侍疾的妃嫔，连个端茶递水的内侍都不见踪影。殿内烛火摇曳，将龙榻上那道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章郁心中一凛：皇帝真的病入膏肓到让所有人都感到绝望，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不对……这寂静太过刻意，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除非——
他瞳孔骤缩，猛地意识到：榻上那人，可能根本不是皇帝！自己果然暴露了！
可若不是皇帝，又会是谁？谁敢如此大胆，躺在这九五之尊的龙榻之上？章郁的手悄然按向腰间暗藏的匕首，背脊渗出了汗。他忽然明白，自己可能踏入了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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