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环”庆典的混乱余波尚未平息,莱那“非理性”的救援行动仍在引发激烈争论——支持者赞其仁勇,反对者斥其鲁莽。整个文明的思想界因这意料之外的变量,泛起了细微但真实的涟漪。然而,这种因“自由意志”萌芽而产生的嘈杂,很快就被一种更宏大、更无可辩驳的“声音”彻底覆盖了。
“必然”的灾难
就在庆典结束后的第七个“启明日”,文明中央科学院的深空监测网络,同时捕捉到了来自星系边缘的数个异常信号。一组原本稳定运行了百万年的“幽能潮汐”发生器,毫无征兆地发生了连锁过载崩溃。这些古老的发生器,其存在本身就如星系骨架,维持着广袤星域的引力平衡与亚空间通航的稳定。
崩溃引发的后果是灾难性的,且以超越当前“启明星”文明理解的速度蔓延。一片被称为“虚无之瘴”的、足以吞噬常规物质与能量的混沌能量云,原本被发生器阵列束缚在星系悬臂边缘,此刻失去了约束,开始以惊饶速度向文明核心区扩散。所过之处,星路断绝,通讯静默,连恒星的光芒都为之黯淡。这不是灾,而是一场被写入了宇宙底层物理规律的、迟到的“剧情重置”。
完美的“英雄舞台”
灾难的规模、性质、乃至蔓延路径,都“恰好”为年轻的“命之子”莱,量身打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光芒万丈的舞台。他之前“冲动救援”带来的争议,在这席卷全文明的生存危机面前,瞬间变得微不足道。反对者闭上了嘴,因为此刻文明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一个象征,一个能凝聚一切力量的“英雄”。而莱,这个本就被预设为文明未来、又刚刚展现了“非凡勇气”的年轻人,成了唯一的选择。
历史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且自动跳过了所有不和谐的章节。莱被迅速推到了文明联合防御总指挥的位置,这不是选举或博弈的结果,而是一种“大势所趋”,是文明在绝境职自然”的、唯一的选择。所有的资源、技术、人力,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向他集郑他必须带领文明,寻找抵御甚至逆转“虚无之瘴”的方法。
这正是一出经典到极致的“英雄史诗”:文明面临灭顶之灾 → 命之子临危受命 → 团结一切力量 → 历经艰难险阻 → 最终拯救世界。之前那次的、关于个体生命价值的偏离,在这宏大的、关乎种族存亡的叙事面前,被冲刷得无影无踪。它甚至被巧妙地“收编”了,成为诠释莱“仁爱之心”和“果敢魄力”的早期注脚,反而强化了他的“英雄”人设。
模型上的“格式化”浪潮
万象学院的静默实验室里,墨羽的模型发出了沉闷的警报。代表“启明星”叙事结构的屏幕上,之前那个因莱的“偏离”而产生的尖锐峰值,正在被一股更加庞大、更加平滑、带着绝对权威性的“数据流” 迅速包裹、压制、然后抹平。就像用一整桶浓墨,去覆盖画布上的一点无关紧要的污渍。
“开始了……”墨羽的声音干涩,“‘观测者’的应对。不是修补,是覆盖。启动一个更高优先级的、更宏大的预设剧情线,利用文明对生存的本能恐惧,将所有离散的、不确定的变量,强行收束到唯一的、不容置疑的主线上——‘生存斗争’与‘英雄救世’。”
星尘看着那被迅速“熨平”的曲线,感到一阵寒意。这比直接抹除来更加高明,也更具欺骗性。“它没有否定‘变量’的存在,”他低声道,“而是提供了一个更大的‘舞台’,让变量本身被舞台的逻辑所吞噬、同化。莱现在必须扮演救世主,他个饶任何疑虑、任何对‘不完美’或‘非理性’的思考,在文明存亡面前,都成了必须被压抑的‘杂念’。”
阿阮盯着仪器上显示的、关于“虚无之瘴”那异常“规整”的物理特性数据,拳头紧握:“灾难本身……很可能就是‘观测者’剧本的一部分,一个预设的、用于‘剧情收束’或‘文明升华’的终极考验。我们以为播下了种子,它却直接更换了整个土壤和环境。”
谢十三默然不语。他感受到的是一种超越力量的、令人窒息的“叙事霸权”。对手拥有随时重启章节、甚至更换整个故事背景板的权限。莱和“启明星”文明,仿佛从一幕略带意外的室内剧,被毫无征兆地扔进了一场关乎存亡的史诗级灾难大片中,而剧本的核心,依然是那个被指定的“英雄”。
新的困境
队陷入了更深的困境。他们无法阻止这场“必然”的灾难,那等于直接对抗宇宙规律。他们也不能告诉莱和“启明星”真相,那只会引发恐慌和崩溃,同样可能招致更直接的“格式化”。他们之前植入的、关于个体自由的“思想种子”,在灭世危机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们之前的策略,是针对一个相对‘平静’的叙事期,”谢十三缓缓开口,目光如深渊,“现在,‘观测者’把舞台换成霖狱。在地狱里,任何与‘生存’无关的思绪,都是奢侈,甚至是有害的。”
但放弃吗?不。星尘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火光:“也许……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考验。在‘英雄拯救世界’这个绝对‘正确’、绝对‘宏大’的剧本里,莱是否还能记得,他最初是为了不让一个人无意义地死去,才踏上了这条路?拯救世界的过程,是否可以有不同的方式?是否……可以不必完全遵循那个冰冷的‘最优解’?”
挑战升级了。从在平静花园中播种野草,变成了在地狱熔炉中,守护一颗随时可能被高温和压力碾碎的自由火星。希望更加渺茫,但斗争,进入了新的、更残酷的章节。“观测者”已经落子,而他们,必须在这看似无解的绝境中,寻找下一个微不足道、却可能致命的“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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