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师父睁眼
石头断臂处那丝微弱的新生热意，像深冬冻土里顶出的第一棵嫩芽，脆弱又倔强。钻骨的麻痒被它抚慰，竟真的退潮了一丝。他忘了疼，忘了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师父脸上那团隆起的泥膏。
玄微粗糙的手掌还按在上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极其轻微地揉按着。泥膏下的鼓包随着他的动作，顽强地、一下又一下地顶着。
动了！师父的皮肉真在那鬼东西底下活了！
这念头烧得石头浑身发烫，连断臂处湿泥的冰冷沉重都感觉不到了。他喉咙里堵着滚烫的东西，想喊，又怕惊扰了玄微手下那点微弱的生机。
山洞里只剩下泥膏被揉按的细微黏腻声，还有石头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就在这时——
玄微按在泥膏上的手掌猛地一顿！他浑浊的黄褐色眼珠骤然收缩！那张平凡的脸上，深刻的皱纹第一次因为震惊而微微抽动！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令人心头发毛的碎裂声，从师父脸上那团隆起的泥膏内部响起！
不是泥膏裂开的声音。更像是……蛋壳从里面被啄破的轻响？
石头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
只见那团隆起的泥膏顶端，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毫无预兆地蜿蜒开来！紧接着，又是几声细密的“咔…嚓…”声！那层暗黄色的湿泥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裂纹中央，一块泥膏碎片，极其轻微地……向上掀开了一点！
一只眼睛！
一只沾着湿漉漉泥浆、紧紧闭着的眼睛，从那掀开的泥膏碎片下，极其突兀地露了出来！
石头脑子里轰地一声！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的气流在喉咙里嘶嘶作响。
那眼睛闭着，眼睑上还糊着暗黄的泥浆，长长的睫毛被泥水黏成一绺一绺。可那形状，那弧度……就是师父的眼睛！
玄微按在上方的手掌猛地抬起！他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避开了那掀开的泥膏碎片。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只泥浆覆盖下的眼睛，那里面沉淀了太多岁月的沉重，第一次被一种近乎惊悸的光芒刺穿！
泥膏的碎裂还在继续！更多的细碎片从那只闭着的眼睛周围剥落、掀开！露出的皮肤不再是惨白死寂，而是一种失血过多的、近乎透明的苍白，却透着一种……活生生的脆弱感！
终于！
那只紧紧闭着的眼睛，覆盖着泥浆的睫毛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掀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后面露出的眼珠，不再是之前那种覆盖着死气灰翳的浑浊。那眼珠是近乎透明的浅灰色，像蒙着雾气的琉璃，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瞳孔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暗金色光芒，如同风里残存的火星，顽强地……亮了起来！
师父……睁眼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瞬间将石头吞没！他喉咙里终于挤出一点破碎的呜咽，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扯得断臂处湿泥下的麻痒又尖锐起来，他却感觉不到！
那只新生的眼睛极其缓慢地转动着，浅灰色的瞳孔带着深重的茫然和一种刚刚挣脱无尽黑暗的脆弱。视线艰难地扫过上方玄微那张平凡却写满震惊的脸，扫过山洞冰冷的岩顶……
最后，那茫然的目光一点点、一点点地落了下来。
落在了墙角，那个断臂处糊着湿泥、浑身血污泥污、正因狂喜和剧痛交织而剧烈颤抖的少年身上。
师父的瞳孔，在那层浅灰色的、琉璃般的虹膜后面，极其微弱地……收缩了一下。
那点暗金色的光芒，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石头的心脏像是被那只眼睛里的光狠狠攥住了！他挣扎着，用那条完好的右臂死命撑着冰冷的地面，想坐起来，想离师父更近一点。断臂处湿泥下的麻痒和骨头深处新生的微弱热流在疯狂撕扯，他不管不顾！
“师……师父……”他嘶哑地喊，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委屈。
就在他身体抬起一半的瞬间——
“呃……！”
一声极其痛苦、仿佛骨头被硬生生扭断的闷哼，猛地从师父喉咙里挤出！
师父那只刚刚睁开、还带着茫然和脆弱的眼睛骤然瞪大！瞳孔里那点暗金色的光芒疯狂闪烁！他脸上那层正在剥落的泥膏下，新生的苍白皮肤猛地绷紧！那只沾着泥浆的手，五指痉挛着死死抠进了冰冷的地面！
玄微脸色骤变！他粗糙的手掌闪电般再次按向师父的心口！一股沉重凝练的力量瞬间爆发，试图压下师父体内骤然掀起的狂暴乱流！
晚了！
石头只听到自己左臂断口处，那层糊着的湿泥底下，传来“咔吧”一声清晰的、令人牙酸的骨裂脆响！
一股比刚才猛烈十倍的、钻心蚀骨的剧痛混合着麻痒，海啸般淹没了他！
“啊——！”石头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刚抬起一半的身体重重砸回地面！眼前彻底被剧痛的血红吞没！
玄微按在师父心口的手青筋暴突，他猛地扭头看向瘫在地上抽搐的石头，看向他那条糊着湿泥、正因剧痛而疯狂痉挛的左臂残肢，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爆出骇饶厉色，嘶声低吼：
“蠢货！骨头接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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