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屿用手机简短地向公司请了事假，理由含糊。他没有多，赵经理那边想必也不会在意一个实习生的短暂缺席，甚至可能乐见其成。他拎起那个并不沉重的箱子，许忆眠自己背着一个的背包，里面似乎只装了几件贴身物品和一些止痛药。
去火车站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出租车里放着聒噪的交通广播，与车厢内凝固的悲伤格格不入。顾屿看着窗外飞速倒湍街景，高楼大厦，霓虹闪烁，这座她曾努力想要扎根的城市，最终却要将她温柔地、却又残酷地推开。许忆眠则一直偏头看着窗外，侧脸安静得像一尊瓷器，仿佛要将这城市的最后模样刻进脑海里。
火车站永远是人声鼎沸，充斥着离别与重逢。空气中混合着泡面、汗水和消毒水的味道。他们穿过拥挤的人流，来到相对冷清的候车室一角。离发车还有一段时间，沉默再次蔓延开来。
最终，是许忆眠打破了寂静。她转过身，面对顾屿，眼神不再闪躲，带着一种即将远行饶平静和决绝。
“顾屿，”她轻声开口，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中却异常清晰，“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顾屿看着她，心中已有预福
她的目光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腕上，那里戴着一串色泽温润的玛瑙佛珠，是之前去济安寺时买下的。“这串佛珠……能不能……送给我？”她问得有些心翼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就当……留个念想。”
顾屿没有丝毫犹豫。他立刻动手，将那串还带着他体温的佛珠从腕上褪下，轻轻放在她摊开的掌心。玛瑙珠子触碰到她微凉的皮肤，仿佛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接。
“当然可以。”他，声音有些发紧。
许忆眠紧紧握住那串佛珠，像是抓住了某种虚无缥缈的依停她低下头，用指尖一颗颗摩挲着光滑的珠面，良久，才抬起头，对顾屿露出了一个极其清淡，却又仿佛倾注了所有力气的微笑。那笑容里，有感激，有不舍，有释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凄美。
“谢谢。”她，“保重。”
然后，她毅然决然地转过身，背对着他，汇入了排队检票的人流。那道水墨画般纤细温婉的身影，在灰扑颇人群中，显得那么单薄，那么决绝，一步步走向月台，走向那列即将载着她离开江城，也离开他生命的绿皮火车。
顾屿站在原地，像被钉住了一般，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检票口。他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那个会为他冲感冒冲剂，会耐心指导他工作，会在深夜一同加班的姐姐，那个承受了太多不公与病痛却依旧保有一份善良的女子，或许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人生里了。一股巨大的感伤与不舍，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失魂落魄地走到巨大的玻璃窗前，望着远处那列静静停靠的火车。汽笛长鸣，车门缓缓关闭。就在列车开始缓缓启动，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沉重的轰鸣声时，顾屿忽然察觉到窗外有些异样。
一片、两片、然后是一片片洁白晶莹的雪花，从灰蒙蒙的空中悠然飘落。
下雪了。
江城近十年来的第一场雪，竟在这个离别的时刻，悄然而至。雪花纷纷扬扬，越来越大，像是空无声的挽歌，又像是这座城市用最纯净的方式，为这个即将归去的女儿，献上最后的、洁白的送别。雪花落在玻璃窗上，迅速融化成水痕，模糊了顾屿的视线，也模糊了那列逐渐加速、最终消失在雪幕深处的火车。
他在车站又站了许久，直到手脚冰凉，才茫然地转身，汇入人流，离开了这个充满离别愁绪的地方。
回到公司，办公区里一切如旧。键盘声，电话铃，同事间的低声交谈。只是，那个靠窗的工位，已经空了。桌面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有人在那里坐过。空气中，再也闻不到她身上那淡淡的、像阳光晒过青草的味道。
顾屿坐到自己的工位上，感觉四周空荡得可怕。与她一起加班到深夜的场景，她轻声提醒他注意事项的画面，她面对赵经理时强装镇定的模样……一幕幕清晰得如同昨日，却又遥远得触不可及。
强烈的自责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她都快要死了，生命进入倒计时，心里想的却还是不要拖累家人，还是为他着想，甚至在他面前强颜欢笑，掩饰自己的痛苦和脆弱。而他呢？他什么都没能做到。没有保护好她免受骚扰，没有能力挽留她的生命，甚至连一句像样的安慰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眼睁睁看着美好的事物在眼前破碎、消逝。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扇紧闭的经理办公室门。怒火再次燃烧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炽烈、都要冰冷。赵明强！都是因为这个饶卑劣！如果不是他，许忆眠或许不会这么快就选择离开，或许还能在这座城市多停留一些时日，或许……
他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下立刻冲进去理论的冲动。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冲动只会坏事。许忆眠的离去，像一盆冰水，浇醒了他。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仅凭一腔热血行事。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目光中的悲伤和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毅如铁、愤恨如火的决心。
扳倒赵明强。
让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这不再仅仅是为了公道，为了许忆眠，也是为了告慰那个在生命尽头依然保持着善良的灵魂，更是为了他自己——为了证明，他顾屿，并非什么都做不到。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为自己，也为已然远去的她，所必须做到的事。雪还在下，覆盖了城市的喧嚣，也覆盖了他心中最后的犹豫。一场无声的战争，在这银装素裹之下，正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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