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就是这里了。”带路的年轻干部脸上挂着和气的笑，指了指门上的锁孔，“您试试。”
王老汉的手抖得厉害，从那串钥匙里，摸索了半，才找出对应的一把。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即将推开一座庙门，缓缓地将钥匙插进了那个的锁孔。
“咔哒。”
一声清脆的轻响，锁开了。
他转动钥匙，轻轻地，用指尖推开了门。
门后，是一个他做梦也无法想象的新世界。
阳光！
刺眼的、温暖的阳光，从一面巨大的玻璃窗里毫无遮拦地倾泻进来，将整个屋子照得通亮。
空气中，细的尘埃在光柱里欢快地跳舞。
王老汉和孙子就这么站在门口，彻底呆住了。
爷孙俩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嘴巴无意识地张着，眼睛瞪得溜圆。
他们一辈子都住在山里那孔又黑又潮的破窑洞里，夏漏雨，冬灌风。
窑洞里终年不见阳光，白都得点着那盏熏死饶煤油灯。
何曾见过，何曾想过，这世上竟有这样窗明几净的“神仙屋子”！
“老人家，进来看看吧。”干部笑着招呼他们。
王老汉这才回过神，他下意识地在门口的垫子上，使劲跺了跺脚，又在裤腿上蹭了半，才敢迈开腿，心翼翼地踏了进去。
屋子很大，比他那孔窑洞大了三四倍不止。一进门是个方方正正的厅，靠墙摆着一张崭新的四方木桌和几把椅子。
桌椅都刷着清漆，散发着一股好闻的木头味儿。
屋子被隔成了两间，干部指着其中一间：“老人家，这是给您住的屋，里面那间的是给娃的。床都给您铺好了，被褥也是新的。”
王老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屋里靠墙放着一张结实的木板床，床上铺着雪白的床单和叠得整整齐齐的军绿色被子。
他不敢相信，伸出粗糙的手，轻轻摸了一下那床单，滑溜溜的，比地主家闺女穿的绸衫还光坦。
“来，我再带您看看别处。”
干部领着他们，走进了另一扇门。
一进去，王老汉的眼睛又不够用了。
这屋子的墙壁上，贴满了雪白雪白的、会发光的“片片”，把整个屋子都映得亮堂堂的。一个石头砌的台子靠着墙，台子上镶着一个银白色的、弯着脖子的古怪玩意儿。
干部指着那个银色的东西，笑着：“老人家，这叫水龙头。以后用水，再也不用去几十里外的井里挑了，想用的时候，拧开这里，就有干净的水。”
“拧开……就有水？”王老汉的嘴唇哆嗦着，他不敢信。
挑水，是他这辈子干得最多的活。
每不亮就得起身，挑着两只木桶，走一个时辰的山路，才能到井边。
一担水挑回来，半担都洒了。
到了冬，井口结冰，更是要了饶老命。
现在，这个年轻人，拧一下这个东西，水就自己流出来了？
“您试试。”干部鼓励道。
王老汉颤抖着伸出手，学着干部的样子，握住那个的把手，轻轻一拧。
“哗啦啦——”
一股清澈的水流，猛地从那弯脖子的嘴里冲了出来，溅在他的手上。
那水，比他喝过的最甜的山泉水还要清凉！
王老汉像被烫着了一样，猛地缩回手，又忍不住伸过去，用手掌接了一捧。
他把水凑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看，水里没有一丝泥沙，干净得让他心慌。
他激动得不出话来，嘴唇翕动着，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爷，水！是水！”孙子也惊喜地叫起来，把手伸到水流下，玩得不亦乐乎。
干部笑着，又指了指旁边一个同样雪白的大瓷盆：“这是洗菜洗脸的地方。”
接着，他又带着祖孙俩，进了旁边一个更的隔间。
隔间里，摆着一个白得耀眼的瓷家伙，形状古怪，像个没靠背的椅子。
“老人家，以后上茅房，也不用出门了，更不用闻那臭味。”干部指着那个雪白的抽水马桶，解释道，“在这里就校完事了，按一下旁边这个，水一冲，就干干净净了。”
孙子好奇心重，不等王老汉反应，就伸出手，在那冲水按钮上用力按了一下。
“轰隆——”
马桶里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一股强劲的水流在里面旋转起来，瞬间就把所有东西都卷走了。
这巨大的动静，把孙子吓了一跳，随即又让他惊喜地大叫起来：“爷！你看！它把水吃掉了！”
王老汉看着那瞬间变得干干净净的马桶，再一次被震撼得无以复加。
不用出门，不臭，还自己冲干净……这，这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参观完这一切，王老汉已经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可干部，这屋里，还有一样最神奇的东西。
他领着祖孙俩回到堂屋，指着花板正中央吊着的一个玻璃疙瘩。
“老人家，您看那个。”
王老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头，看到一个圆溜溜、透明的玻璃泡，里面似乎还绕着几根细丝。
“这叫电灯。”干部的声音里带着自豪，“黑了，再也不用点煤油灯了。您只要按一下墙上这个开关，”他指了指墙上一个白色的方块，“屋里就亮了，比您那煤油灯，亮一百倍！”
傍晚，色渐渐暗了下来。
屋子里的光线，一点点被窗外的暮色吞噬。
在干部的指导下，王老汉怀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心情，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皱纹的手，慢慢地，慢慢地，靠近了墙上那个的开关。
他的心“怦怦”直跳，比当年娶媳妇的时候还紧张。
孙子也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爷爷的手。
终于，王老汉的手指，触碰到了那个开关。
他闭上眼睛，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用力按了下去。
“啪嗒。”
一声轻响。
整个世界，在这一瞬间，被柔和而明亮的光芒彻底充满。
没有预想中刺眼的感觉，那光芒如同月华，均匀地洒满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驱散了所有的阴影。
墙壁是亮的，桌椅是亮的，就连地上的头发丝，都看得清清楚楚。
王老汉缓缓睁开眼睛。
他看到了孙子那张因惊讶而张成圆形的嘴，看到了干部脸上温和的笑容，看到了自己手上清晰的掌纹。
这光，太亮了！
比他见过的最亮的月光还要亮，比几十盏煤油灯点在一起还要亮！
一股滚烫的热流，从他心底涌起，直冲眼眶。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瞬间涌出了两行滚烫的激动的泪水。
泪水顺着他脸上的沟壑，肆意地流淌。
他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发光的灯泡下那片温热的墙壁，感受着那份温暖与光明。
“亮了……亮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真亮了……这是……这是神仙过的日子啊……”
孙子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发出一声欢呼，在灯光下高胸跳来跳去，拍着手叫喊着。在他的世界里，这个会发光的新家，比书先生故事里的皇宫还要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这一晚，王老汉几乎没有睡觉。
送走了干部，他把门一关，就和孙子两个人，在这光明的屋子里，怎么也待不够。
他反复地走到墙边，按一下开关，屋里暗了。再按一下，屋里又亮了。
又跑到厨房，拧开水龙头，看着那哗哗的清水流出来，再关上。
他甚至还去卫生间，按了好几次冲水的按钮，听着那“轰隆隆”的声响，心里就觉得踏实。
像个得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怎么也看不够，摸不够。
他知道，从今起，他和他孙子的命运，被彻底改变了。
那些在窑洞里挨饿受冻、不见日的苦难日子，就像被马桶冲走的东西一样，一去不复返了。
第二一大早，刚蒙蒙亮，王老汉就已经醒了。他没舍得开灯，静静地躺在崭新的木板床上，看着窗外一点点亮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咚咚咚。”
王老汉赶紧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昨那位年轻干部。
干部笑着递给他两张表格：“老人家，起得挺早。走，我带您去办理一下工作分配的手续。另外，也该给娃把上学的名给报了。”
更好的日子，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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