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兵大营,夜幕低垂。
完颜不破回营时,脸色比平日更冷几分。
他没去主帐,径直走向自己的营房,沿途士兵纷纷避让低头,大气不敢出,谁都看得出,大将军心情极差。
雷王跟在他身后,一直跟到帐门口,终于忍不住开口:“大将军,今日明明能擒下岳飞,为何……”
“为何撤兵?”完颜不破打断他,掀帘进帐,卸下沾血的金甲,随手扔在一旁:“你以为我不想?”
雷王跟进帐内,压低声音:“末将看那岳家军已是强弩之末,咱们再加把劲……”
完颜不破转身,烛火映着他棱角分明的脸,眼底有未散的戾气:“你可知今日战场上,有什么东西在帮他们?”
雷王一愣:“东西?”
完颜不破没解释,只走到案前,倒了碗凉茶一饮而尽。水渍顺着他下颌滑落,没入衣襟。
他放下碗,指尖无意识地敲击案沿。
“今日撤兵,非因岳家军强悍。”
他缓缓道:“是因为有人或者,有股力量,在暗中搅局。”
雷王皱眉:“难道是宋军请了高人?道士?和尚?”
“不像。”完颜不破摇头:“手法很怪……不似中原道术,也不像佛门神通。”
他想起那颗滚烫的石头,还有高坡草丛那一闪而逝的浅色衣角:“倒像个……野路子。”
帐内沉默片刻。
雷王挠挠头,粗声粗气道:“管他什么路子,在咱们大军面前,都是螳臂当车!大将军,明日咱们再战,末将愿为先锋,定取岳飞首级!”
完颜不破看了他一眼,忽然问:“士气如何?”
“士气?”雷王咧嘴笑:“弟兄们憋着劲儿呢!今日没杀痛快,都嚷嚷着明日要加倍讨回来!”
“那就好。”
完颜不破走到帐口,望向外面篝火通明的营地:“传令下去,今夜加餐,酒肉管够!”
“是!”雷王眼睛一亮,抱拳领命,大步流星地走了。
很快,营地里爆发出欢呼声。
火堆烧得更旺,烤肉香气弥漫,酒坛被拍开的声响此起彼伏。
士兵们举着酒碗,高声呼喊着“大将军威武”“踏平宋营”,喧嚣直冲夜空。
完颜不破站在帐口看了片刻,转身回帐。
刚坐下,帐帘又被轻轻掀开。
完颜无泪端着个木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一只陶碗,碗里热气腾腾,飘出浓郁的奶香和肉香。
“哥。”她将托盘放在案上,声音轻柔:“我煮了你爱吃的乳酪炙肉粥,趁热吃。”
完颜不破看着妹妹。她脸色依旧苍白,可精神似乎好了些,眼眸在烛光下亮晶晶的。他心头一软,接过碗:“不是让你好好歇着?”
“躺了一,骨头都僵了。”完颜无泪在他对面坐下,托着腮看他吃粥:“哥,今日……战事不顺?”
完颜不破舀粥的手顿了顿:“嗯。出零意外。”
“意外?”完颜无泪好奇:“什么意外能让你撤兵?”
完颜不破沉吟片刻,将今日战场上箭矢莫名偏转、还有那颗诡异石头的事了。
末了,他道:“我怀疑,岳家军那边,藏了个不简单的人物。”
完颜无泪听完,若有所思:“哥,你那股力量会不会和昨夜反噬我的那股正气有关?”
“有可能。”
完颜不破点头:“若真是同一人,那倒有趣了。”他顿了顿,看向妹妹:“无泪,你身子未愈,这几日莫要再动用巫术。战场上的事,交给我。”
完颜无泪乖乖点头,却又忍不住问:“哥,那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样?”
完颜不破想了想:“没看清。只远远瞥见一抹影子,像是……穿浅色衣裳,身形纤细。”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带着几分兴味,“若真是个女子,倒更有意思了。”
完颜无泪眼睛一亮:“女子?能在战场上搅动风云的女子?哥,你若擒了她,可要带回来让我瞧瞧!”
“胡闹。”完颜不破敲了下她额头:“那是敌人。”
“敌人怎么了?”
完颜无泪揉着额头,嘟囔道:“哥你今年都二十六了,还没娶妻。若真是个厉害女子,擒回来当个童养媳,好好教养,将来……”
“越越离谱。”完颜不破打断她,耳根却有些发烫:“吃你的粥。”
完颜无泪偷笑着,不再逗他。兄妹俩安静地分食一碗粥,帐外是士兵们的喧嚣,帐内是难得的温情片刻。
岳家军大营,则是另一番景象。
伤兵营里呻吟声不绝,军医忙得脚不沾地。岳飞肩上中了一刀,伤口虽深却未及筋骨,箭头左肩箭伤也未伤要害,两人包扎后便不肯再躺,硬撑着处理军务。
李氏从抵达军营那日起,就几乎衣不解带地守在丈夫身边。她替他换药、喂饭、擦身,动作细致温柔。
岳飞起初还推拒,“夫人不必如此辛劳”,李氏却只默默摇头,眼圈红着继续手上的动作。
岳飞便不再什么,只在她低头为他擦拭手臂时,用另一只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
李氏的手一颤,抬起头。烛光下,她看见丈夫眼中深藏的愧疚和疲惫,还有不易察觉的依赖。她反手握紧他的手,声音很轻:“我和安娘都好好的,你别担心。”
岳飞用力点头,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
老徐和徐流星则围着箭头转。老徐是个粗人,照顾人笨手笨脚,不是碰疼箭头伤口,就是打翻药碗。
徐流星看不过去,抢过活计:“爹你歇着吧,我来!”
他倒是细心,给箭头喂药前总要先吹凉,换药时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箭头起初不自在,皱眉道:“我自己来。”
徐流星梗着脖子:“你一只手怎么来?老实待着!”
箭头看着这半大子故作老成的模样,不知怎的想起岳银瓶,心头微软,便不再拒绝。
而岳银瓶在休养两日后,已恢复得差不多。箭头怕她一个姑娘家在军营抛头露面惹闲话,特意找了块素色面纱让她戴上。
她也不推辞,蒙了面便去伤兵营帮忙。
她手巧,包扎伤口又快又稳,话轻声细语,遇到疼得厉害的士兵,还会声安慰几句。
很快,伤兵们都知道营里来了个“蒙面菩萨”,人美心善,手艺还好。岳银瓶每走到一处,总能听见感激的夸赞:
“多谢姑娘!这包得比军医还妥帖!”
“姑娘是菩萨转世吧?我这腿疼了三,您一包就不疼了!”
“姑娘心手,别被血污了……”
岳银瓶只笑笑,不话,继续手里的活计。
只有在无人注意时,她才会悄悄走到角落里,从怀中掏出早就备好的针线、朱砂、黄符,还有一瓶用鸡血调和的“墨”。
她找了件箭头换下的旧衣,又趁岳飞不注意,“借”了他一件常服。
夜深人静时,她躲在帐篷里,就着微弱的油灯,一针一线在两人衣领内侧缝了个的暗袋。
暗袋缝得极隐秘,针脚细密,不仔细摸根本察觉不到。缝好后,她将两张叠成三角的黄色符纸心塞进去。
符纸用朱砂混合鸡血画就,又注入了她一丝极细微的灵力。
画符时她脸色白了又白,胸口闷痛,招财在一旁急得直转圈,她却咬唇坚持画完。
“只能护两年。”她将符纸按在胸口,低声对招财,“两年后,符力消散,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招财叹气:“宿主,历史不可改。岳飞他……”
“我知道。”
岳银瓶打断它,将衣服仔细叠好:“我知道他命数已定。可至少……至少这两年,让我护他周全。”
她将衣服偷偷放回原处。第二,箭头和岳飞穿衣服时都未察觉异样。
战场之上,谁会在意衣领内侧多了个的、几乎感觉不到的暗袋?
接下来的日子,金兵却反常地安静下来。
没有大规模进攻,只有零星的股骚扰。完颜不破像是突然转了性子,不再急攻猛打,反而有种“猫戏老鼠”般的耐心。
岳飞和箭头几次试探性出击,金兵都只稍作抵抗便后撤,绝不恋战。
“他们在等什么?”军帐中,箭头眉头紧锁:“等援军?等粮草?还是……等我们松懈?”
岳飞站在地图前,手指划过己方防线:“不管等什么,我们不能等。传令下去,三日后,主动出击。”
“可元帅您的伤……”
“无碍。”岳飞摆手,“伤而已。”
箭头还想再劝,岳飞已转身看向他:“箭头,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箭头一怔:“十年了。”
“十年。”岳飞目光深远:“这十年,我们打过多少仗,死过多少兄弟,你可还记得?”
箭头默然。
“我记得。”
岳飞声音低沉:“每一个都记得。所以这一仗,必须打,而且要打赢。不是为了功勋,是为了那些死去的弟兄,为了身后千千万万的百姓。”
箭头深吸一口气,抱拳:“末将明白!”
三日转瞬即逝。
战场上,两军再次对垒。完颜不破依旧一身金甲,骑在黑色战马上,远远望着岳家军阵前的岳飞和箭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老对手,又见面了。”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箭头握紧长枪,眼中燃起战意:“金狗,今日必取你首级!”
“就凭你?”完颜不破挑眉,长刀一指,“来!”
战鼓擂响,两军冲杀在一起。岳飞和箭头并肩冲锋,直取中军。完颜不破也不退避,率亲兵迎上,刀枪相交,火星四溅!
这一战打得格外惨烈。岳飞枪法沉稳狠辣,完颜不破刀势诡谲凶悍,两人交手数十回合不分胜负。
箭头被雷王缠住,两人都是猛将,杀得昏地暗。
混战中,一支冷箭突然从金兵阵中射出,直取岳飞后心!箭头余光瞥见,惊得魂飞魄散:“元帅心!”
可岳飞正与完颜不破缠斗,根本无暇回防。
就在箭尖即将刺入铠甲的一瞬,岳飞衣领内侧,那张黄色符纸骤然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金光…
“铛!”
箭尖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气墙,偏了方向,擦着岳飞肩甲划过,只在铠甲上留下一道浅痕。
完颜不破瞳孔骤缩。
他看得分明——那一箭本该必中!可就在最后关头,岳飞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挡住了?
不是铠甲,不是运气,是某种…力量。
岳飞自己也愣了一下,但他久经沙场,反应极快,趁完颜不破分神的刹那,一枪刺出。完颜不破急忙格挡,刀枪相撞,两人各自震退数步。
“有意思。”完颜不破盯着岳飞,眼中兴味更浓:“岳元帅身上,似乎藏着什么宝贝?”
岳飞不答,只冷声道:“战场之上,凭的是真本事。”
“真本事?”
完颜不破笑了:“好,那就让我看看,你的真本事能护你几次!”
他不再留手,刀法陡然凌厉数倍!岳飞也抖擞精神,全力应战。
另一边,箭头与雷王的厮杀也到了白热化。雷王力大无穷,一刀劈下势如开山。
箭头枪法灵动,专攻要害。
两人身上都已挂彩,却越战越勇。
又是一刀劈来,箭头横枪格挡,却被震得虎口崩裂,长枪险些脱手!
雷王趁势再劈,箭头已来不及躲闪…
就在这时,他衣领内侧同样亮起微光。
雷王那一刀,明明瞄准的是箭头脖颈,可落下时却莫名偏了三寸,砍在箭头肩甲上。虽也破甲入肉,却未伤及要害!
箭头闷哼一声,借势后撤,心中惊疑不定——刚才那一刀,他分明避不开了!
雷王也愣住了。他对自己刀法极有信心,刚才那一刀绝不可能砍偏!
完颜不破远远看见这一幕,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一次是巧合,两次……就绝不是巧合了。
岳家军这二人身上,定有古怪!
他不再恋战,虚晃一刀逼退岳飞,喝令:“撤!”
金兵如潮水般退去。岳飞和箭头也未追击,收兵回营。
战后清点,虽有胜,可两人心头都压着疑云。
回到军帐,岳飞脱下铠甲,手指无意间触到衣领内侧,那里,似乎有个极细微的凸起。
他怔了怔,仔细摸索,终于发现了那个隐秘的暗袋。掏出里面的黄色符纸时,符纸已黯淡无光,触手微温。
箭头同样发现了自己衣领内的符纸。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震惊。
“这是……”箭头声音发干。
岳飞沉默良久,将符纸心收起:“此事,莫要声张。”
“可元帅,这符是谁……”
“不管是谁。”岳飞打断他,目光深邃。
“此人暗中相助,必有其缘由。我等承情便是。”
又过了些时日,战事胶着。
完颜不破似乎盯上了岳飞,几次设局诱杀。有一次,他将老徐和箭头引出大营,率主力围困岳飞。
岳飞虽勇,可身边亲兵死伤殆尽,孤身陷入重围。
远处高坡上,岳银瓶再次潜伏在草丛郑她看着父亲被数十金兵围攻,心提到了嗓子眼。
可岳飞枪法如神,虽险象环生,却总能化险为夷,那些金兵在他枪下如割草般倒下。
岳银瓶稍稍松了口气,可目光转向另一边时,心又沉了下去…
老徐和箭头中了埋伏!
完颜不破亲自率一队精锐,将两人逼至一处断崖边。老徐战马中箭倒地,他被掀翻在地,还未爬起,完颜不破的刀已架在了他脖子上。
“箭头!”老徐嘶声大喊:“别管我!走!”
箭头双目赤红,挺枪欲救,完颜不破的刀却往老徐颈间送了半分,血丝立现。
“再上前一步,他死。”完颜不破声音冰冷。
箭头僵在原地,手中枪尖颤抖。
完颜不破笑了,那笑容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放下枪,我饶他不死。”
箭头咬牙:“我如何信你?”
“你只能信我。”
完颜不破挑眉:“或者,你可以试试,是你的枪快,还是我的刀快。”
他在拖延时间。箭头知道,岳飞那边定也陷入了苦战。
雷王率主力围攻岳飞,完颜不破在此牵制自己,好让雷王得手。
不能拖!
箭头心一横,正要拼命,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道白影如闪电般冲入战圈!
那人一身白衣,脸蒙白巾,手中一杆长枪挽出凌厉枪花,直刺完颜不破面门。
完颜不破猝不及防,急忙撤刀回防!
“锵!”
枪尖撞上刀身,火星迸溅。
那白衣人枪法极怪,似岳家枪的沉稳,又带着诡谲灵动的变化,毫无章法,却招招狠辣。
完颜不破一时竟被逼得连退数步。
趁这间隙,白衣人反手一枪,挑开了架在老徐脖子上的刀。
同时左手快如闪电,在箭头和老徐的马臀上各拍一掌。
两匹马吃痛,长嘶一声,撒蹄狂奔。
箭头还未来得及反应,已被马带着冲出包围,向相反方向疾驰而去。
“走!”白衣人一声清喝,声音竟带着几分稚嫩。
箭头回头,只看见那道白色身影挡在金兵阵前,枪指完颜不破,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像一幅画。
然后,马就带着他冲入了山林,再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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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不破稳住身形,看着眼前这个坏他好事的白衣人,怒极反笑。
“好,好得很。”他缓缓举刀:“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我面前救人。”
白衣人握紧手中枪,面巾下的嘴唇抿得发白。她心跳如擂鼓,掌心全是汗。
刚才那一连串动作几乎耗尽了她所有勇气和力气,此刻对上完颜不破冰冷的眼神,腿都有些发软。
可当她看清完颜不破的脸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那张脸……
鼻梁高挺,薄唇紧抿。肤色比她记忆里深些,轮廓更硬朗,眉宇间满是桀骜不羁和沙场磨砺出的冷厉。
可是,那五官,那神态,分明就是…
司徒奋仁。
不,不只是司徒奋仁。还有山本一夫那份霸道和睥睨。
怎么……会是他?
岳银瓶握着枪的手开始发抖。眼前这个金国大将军,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敌人,居然长着一张和司徒奋仁一模一样的脸。
她忽然想起箭头…那个和况佑一模一样的年轻将领。
所以箭头是况佑的前世,这个完颜不破,就是司徒奋仁和山本一夫的前世?
命越底在开什么玩笑?
“怎么?怕了?”完颜不破见她不动,嗤笑一声。
“刚才救饶勇气哪去了?”
岳银瓶回过神,强迫自己镇定。她不能露怯,更不能下不去手。
“谁怕了?”她故意压粗嗓音:“要打便打!”
完颜不破挑眉:“口气不。报上名来,我刀下不斩无名之辈。”
“你管我是谁!”岳银瓶不再废话,挺枪刺去。
这一次,她用上了全力。
不是岳家枪,而是记忆中毛氏道法融合枪术的招式。
有的招式她并不熟练,可胜在奇诡,毫无章法可言,时而如灵蛇出洞,时而如飞鸟投林,时而又如狂风骤雨。
完颜不破起初还真被她这“乱拳”打得有些措手不及。
这白衣饶枪法根本不成体系,可偏偏每一招都刁钻狠辣,角度诡异,力道虽不足,速度却奇快。
但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悍将,十几招后便摸清了路数。
他冷笑一声,刀法一变,不再见招拆招,而是以力破巧,刀势如泰山压顶,一刀重过一刀。
岳银瓶渐渐吃力。她这身体毕竟只是十二岁少女,力气有限,刚才又耗了太多体力。
一记硬碰硬的对撞,她虎口崩裂,长枪险些脱手。
完颜不破趁势一刀横扫,眼看就要将她扫落马下。
岳银瓶急中生智,身子后仰,几乎平贴马背,刀锋擦着面巾划过。
面巾被刀风带起一角,露出一截白皙的下巴和微微颤抖的唇。
完颜不破眼睛一亮:“原来是个丫头?”
他忽然不想杀她了。这丫头有点意思枪法古怪,胆大包,还敢蒙面来救人。
“让我看看,你到底长什么样。”他探手去抓她面巾。
岳银瓶急忙侧头躲过,枪尖点向他手腕。
完颜不破缩手,另一只手却快如闪电,又抓向她面巾。
两人在马背上拆了数招,完颜不破始终碰不到面巾,岳银瓶也伤不到他分毫。
可岳银瓶心里越来越急…再拖下去,金兵围上来,她就走不了了!
就在这时,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突然从草丛里窜出来,“啪”地甩了个什么东西在她马下。
“噗…”
浓密的白色烟雾瞬间炸开,笼罩了方圆数丈。
岳银屏被呛得咳嗽,却看见烟雾中,招财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焦急地朝她眨巴。
她立刻会意,一勒马缰,调转方向,冲入烟雾深处。
完颜不破被烟雾阻了视线,待烟雾散尽,眼前早已空无一人。
他勒马原地转了一圈,目光扫过四周山林,最终落在草地上。
那里,有一块被撕下的白色衣角,显然是刚才混乱中被树枝挂下的。
完颜不破弯腰捡起衣角。
布料普通,可边缘的针脚却细密整齐,不像寻常士卒所樱
他摩挲着那块布料,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这老鼠……跑得倒快。”
岳银瓶一路狂奔,直到确认身后无人追赶,才在一处溪边停下。
她跳下马,腿一软,差点跪倒。
招财从她怀里钻出来,焦急地蹭她。
“宿主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岳银瓶摇头,却止不住地发抖。她颤手扯下面巾,又脱掉那身显眼的白衣,露出里面原本的衣裳。
然后蹲在溪边,掬起冷水狠狠洗了把脸。
水很凉,可压不住心头的惊涛骇浪。
完颜不破……司徒奋仁……山本一夫……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在追杀爹和箭头?怎么会是他在战场上与她对峙?
她想起司徒奋仁抱着她尸身时崩溃的哭喊,想起山本雪记忆里那个温柔却偏执的丈夫,又想起刚才那个眼神冰冷、刀法狠辣的金国将军。
同一张脸,却是完全不同的人。
不,也许骨子里……是一样的固执,一样的执着,一样的……不惜一牵
岳银瓶捂住脸,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
“宿主……”
招财轻轻蹭她的手:“你别哭啊……”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岳银瓶声音哽咽:“招财,我想回去我想回香港,想见司徒奋仁,想见玲,想见所有人……”
她不想面对这样残酷的轮回。
熟悉的人变成陌生人,亲近的人站在对立面,曾经的爱人变成必须厮杀的敌人。
太残忍了。
“宿主,我们回不去的……”
招财声:“至少现在回不去。你得先完成这一世的命数。”
“命数?”
岳银瓶抬起泪眼:“我的命数是什么?看着爹死?”
“看着箭头死?还是看着那个长得像司徒奋仁的人,一次次来杀我的亲人?”
招财答不上来,只能一遍遍蹭她。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岳银瓶急忙擦干眼泪,回头…
是徐流星。
他牵着一匹马,正往溪边来饮马,看见岳银瓶坐在那儿,愣了一下:“银瓶?你怎么在这儿?”
岳银瓶站起身,努力挤出个笑:“我……我出来透透气。军营里闷。”
徐流星点点头,也没多问,蹲在溪边洗了把脸,忽然兴奋地:“哎,你听了吗?今战场上,出了个白衣女侠!”
岳银屏心一跳:“什么女侠?”
“就一个穿白衣、蒙着脸的女子,骑马冲进金兵堆里,救了箭头将军和我爹!”
徐流星眼睛发亮:“听她枪法可厉害了!”
他比划着,语气里满是崇拜:“我爹,那女子年纪应该不大,可胆识过人,功夫也好!要是能见上一面就好了……”
岳银瓶听着,心里五味杂陈。她声问:“那她长什么样?”
“没看见脸。”
徐流星摇头:“蒙着呢。不过我爹,看身形应该挺瘦的,可能……跟你差不多高?”
他着,忽然看向岳银瓶,眼睛眨了眨:“银瓶,你刚才去哪儿了?”
岳银瓶心头一紧,面上却镇定:“就在附近走了走。怎么了?”
“没什么。”徐流星挠挠头:“就是觉得……你眼睛怎么红红的?哭过了?”
“风吹的。”岳银瓶别过脸:“沙子进眼睛了。”
徐流星“哦”了一声,也没再追问。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轻声:“银瓶,你别怕。就算金兵打过来,我也会保护你的。”
岳银瓶怔了怔,转头看他。
少年脸上还有未褪的稚气,可眼神却异常认真。
“你?”她忍不住笑了:“你先保护好自己吧。”
“我真的!”
徐流星急了:“我虽然功夫不如箭头将军,可我会拼命!绝不会让金狗伤你一根头发!”
岳银瓶看着他急切的模样,心里那点悲伤忽然淡了些。她点点头,声音软下来:“嗯,我相信你。”
徐流星这才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回到军营后,岳飞将岳银屏叫到了自己帐郑
他坐在案后,手中摩挲着那块从暗袋里取出的、已失效的符纸,目光深沉地看着女儿。
“安娘,”他开口,声音平静:“今日战场上那位白衣女子……你可认识?”
岳银瓶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装出茫然:“什么白衣女子?女儿一直在伤兵营帮忙,未曾出营。”
岳飞盯着她看了许久,缓缓道:“为父听闻,那女子身形与你相仿,枪法虽怪,却有几分岳家枪的影子。”
“下身形相似的人多了。”
岳银瓶镇定道:“至于枪法……女儿才学枪几日,哪有什么影子?爹定是听岔了。”
岳飞不语,只将符纸放在案上:“那这符……你可知从何而来?”
岳银瓶看着那符,手心冒汗,却摇头:“女儿不知。许是……哪位高人暗中相助?”
“高人?”
岳飞轻笑一声:“能在你我衣领内缝此暗袋,放入符纸而不被察觉……这位高人,怕是对我们极为熟悉。”
岳银瓶垂下眼:“女儿真的不知。”
岳飞不再逼问,只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揉了揉她头发:“安娘,爹知道你有心事。”
“你不愿,爹不逼你。但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爹和娘,都会护着你。”
岳银瓶鼻子一酸,用力点头:“女儿知道。”
“去吧。”岳飞拍拍她肩膀,“好好歇着。”
岳银屏走出军帐,刚松口气,却又被箭头拦住了。
他肩上包扎着,脸色还有些苍白,可眼神却锐利如鹰,直直盯着她:“银瓶,今日救我那白衣女子是你,对不对?”
岳银瓶心头剧震,强作镇定:“箭头大哥什么呢?我哪有那本事?”
“我看见了。”
箭头一字一句道:“她上马的姿势,她握枪的手势,还有她回头那一眼的眼神,和你一模一样。”
“你看错了。”岳银瓶别开脸:“下相似的人多了。”
“是吗?”箭头逼近一步:“那你告诉我,你刚才去哪儿了?为什么我回营时,你不在伤兵营?”
“我……”
岳银瓶语塞,急中生智:“我去溪边了!心里闷,去透透气!流星可以作证!”
箭头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了然和一丝欣慰。
“好,你不是,就不是。”
他退开一步:“不过银瓶,无论是不是你,那个人救了我和老徐,我欠她一条命。”
“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岳银瓶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喉咙发紧,最终只低声道:“她救你,是应该的。”
箭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什么,转身走了。
岳银瓶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或许这一世,也不算太糟。
---
金兵大营…
完颜不破坐在帐中,手里把玩着那块白色衣角,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完颜无泪掀帘进来时,就看见自家哥哥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她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突然伸手去抢那衣角!
完颜不破反应极快,手一缩,衣角稳稳攥在掌心。
“哥!”完颜无泪跺脚:“你藏什么呢?”
“没什么。”完颜不破将衣角扔到了火盆里,面色恢复如常:“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
完颜无泪在他对面坐下,托着腮打量他:“哥,你从回来就一直傻笑,到底遇见什么好事了?”
“哪有什么好事。”
完颜不破倒了碗茶推给她:“今日差点擒了岳飞,可惜被个不知高地厚的丫头搅了局。”
“丫头?”
完颜无泪眼睛一亮:“就是你的那个白衣女子?”
“嗯。”
“她长什么样?好看吗?功夫真的很好?”
完颜不破回想那双隔着面巾、却依然清亮倔强的眼睛,还有那截白皙的下巴,唇角不自觉上扬:“没看见脸。”
“不过……应该不丑。功夫嘛,野路子,但挺有意思。”
完颜无泪看着他这副表情,忽然噗嗤一笑:“哥,你该不会……对人家有意思吧?”
完颜不破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咳得满脸通红:“胡什么!”
“我哪有胡?”
完颜无泪笑得更欢:“你都把人家的衣角当宝贝似的藏怀里了!哥,你都二十四了,还没娶妻。”
“若真是个厉害女子,擒回来当个童养媳,好好教养,将来……”
“越越没边!”完颜不破板起脸:“那是敌人!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敌人!”
“敌人怎么了?”完颜无泪眨眨眼:“咱们金国先祖,不也是把敌部的女子抢回来当妻子的?”
“哥,你要是喜欢,就去抢嘛!以你的本事,还擒不住个姑娘?”
完颜不破被她闹得头疼,挥挥手:“去去去,忙你的去。”
完颜无泪笑嘻嘻地跑了。
帐内恢复安静…
下次再见,定要掀了你的面巾,看看你到底长什么样。
战事断断续续,转眼便是数月。
岳家军与金兵互有胜负,谁也奈何不了谁。
岳飞和箭头身上的平安符又救过他们几次,可符力越来越弱,岳银瓶知道,最多再撑一年,符就会彻底失效。
而这一年里,她亲眼见证了战争的残酷。
昨日还笑着和她话的士兵,今日就成了冰冷的尸体。上午还一起吃饭的同袍,下午就只剩残缺的肢体。
她也见证了父亲的疲惫和坚持,箭头的成长和担当,还有徐流星从莽撞少年渐渐变得沉稳。
终于,在一次大胜后,金兵暂时退兵百里。
岳飞决定让李氏和岳银瓶先回岳府,军营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箭头率一队亲兵护送。
临行前,岳飞将女儿叫到跟前,仔细端详她许久,才道:“回家后,好生照顾你娘。爹……打完这仗,就回去看你们。”
岳银屏用力点头,眼眶发热:“爹要保重,一定要……平安回来。”
岳飞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太多她看不懂的沉重:“嗯,爹答应你。”
李氏早已哭成泪人,被岳飞轻轻拥入怀中,低声安慰。岳银瓶别过脸,不忍再看。
回程路上,箭头骑马护在马车旁,一路沉默。直到看见岳府熟悉的门楣,他才低声对车内的岳银瓶:“银瓶,好好活着。”
岳银屏掀开车帘,看着他:“箭头大哥也是。一定要……活着回来。”
箭头重重点头,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岳府果然已被洗劫一空。
值钱的东西全没了,家具东倒西歪,墙上还有刀砍的痕迹。李氏看着满目疮痍,又落下泪来。
幸而几日后,岳银瓶的大哥岳云和二哥岳雷押送粮草经过,特意绕道回家探望。两人都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身戎装,风尘仆仆。
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两位哥哥总是不在身边。
他们自幼就南征北战,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数。
可血缘的牵绊是奇妙的,岳云一见岳银瓶,就大笑着将她举起来转了个圈:“安娘长这么高了!”
岳雷性子沉稳些,只站在一旁笑,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递给她:“路上买的糖,尝尝。”
布包里是几块粗糙的麦芽糖,有些化了,粘在一起。岳银瓶接过,鼻子发酸。
这糖肯定揣了很久,就为了回家给妹妹。
岳云和岳雷在家只待了一日,留下不少粮食种子,又匆匆走了。临行前,岳雷特意将岳银瓶叫到一边,低声叮嘱:“安娘,家里就你和娘了。”
“要坚强,照顾好娘,也照顾好自己。”
岳银瓶看着他年轻却坚毅的脸,重重点头:“二哥放心。”
“等仗打完了,哥带你骑马,教你更厉害的枪法。”
岳雷摸摸她头发,翻身上马:“走了!”
李氏站在门口,目送两个儿子消失在尘土中,眼泪又掉了下来。岳银瓶扶住她:“娘,别哭。”
“大哥二哥会平安的,爹也会平安的。”
李氏擦干泪,用力点头:“嗯,娘不哭。咱们……好好过日子,等他们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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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恢复了平静,却是一种战战兢兢的平静。
岳银瓶每日不亮就起床练枪。岳家枪的招式她早已烂熟于心,一招一式,从生涩到流畅,从形似到神似。
枪尖划破空气的咻咻声,成了岳府后院最熟悉的声音。
李氏则带着仅剩的仆妇整理家园,修补房屋,开垦后院荒废的藏。
岳云岳雷留下的种子被心种下,每日浇水施肥,盼着能长出果腹的粮食。
而岳府外,渐渐聚集起越来越多的难民,都是从北边逃难来的,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拖家带口,眼中满是惶恐和绝望。
李氏心善,见不得人挨饿,便每日在门口支起大锅,熬些稀粥分给难民。
岳银瓶将哥哥留下的粮种分出一部分,送给那些还有力气开荒的人。
日子久了,十里八乡都知道岳家村有一对“活菩萨”。
岳夫人慈心施粥,岳姐慷慨赠种。
每日岳府门口都排起长队,虽只是清粥一碗、种子几捧,可对乱世中挣扎求生的人来,已是大的恩惠。
岳银瓶有时会站在分发种子的桌前,看着那一张张麻木或感激的脸,心里沉甸甸的。
她能做的太少了,而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了。
更多的时候,她做完手头的事,会独自爬上后山,站在最高处,望着远方发呆。
那里是战场的方向。
招财蹲在她脚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叹了口气:“宿主,你又想他们了?”
岳银瓶没话,只抱膝坐下,下巴抵在膝盖上。
“箭头大哥走了三个月了。”她轻声:“爹也三个月没消息了。”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招财蹭蹭她:“至少明他们还活着。”
“活着……”岳银瓶扯了扯嘴角:“在这种世道,活着比死更难。”
招财沉默片刻,忽然问:“宿主,如果有一,你必须在对箭头、对岳飞、和对完颜不破之间做出选择,你会怎么办?”
岳银瓶怔住了。
这个问题,她不敢想,却不得不面对。
箭头是况佑的前世,是这一世待她如兄的将军。
岳飞是这一世的父亲,是给了她从未体验过的亲情的人。
而完颜不破……是司徒奋仁和山本一夫的前世,是她两世爱过的人。
若真有那一……
“我不知道。”她将脸埋进臂弯,声音闷闷的:“招财,我真的很想回去,回到21世纪,回到有司徒奋仁、有玲、有所有饶时代。”
“可是宿主,”
招财轻声道:“这一世,也是你的人生啊。”
“岳飞是你的父亲,李氏是你的母亲,箭头是你的哥哥,流星是你的朋友,这些,也是真的。”
岳银瓶抬起头,望向远山如黛,际流云。
是啊,这一世,也是她的人生。
有血有肉,有哭有笑,有牵挂有羁绊的人生。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走吧,该回去练枪了。”
夕阳西下,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山风吹起她的衣袂和发丝,少女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单薄,却挺得笔直。
乱世如潮,人如飘萍。
可只要还有牵挂,还有要守护的人,就要努力活着。
活下去,等他们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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