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蒙蒙亮，景和殿的书房便已亮起了烛火。
萧彻坐在案前，手里捧着一卷《资治通鉴》，看得入了神。烛火跳跃的光芒落在他脸上，映出一双沉静的眼眸，不见半分往日的浮躁，唯有专注与认真。
内侍轻手轻脚地端来一碗温热的莲子羹，放在他手边，低声道：“殿下，先用些点心垫垫肚子吧，再过一个时辰，太傅就要来了。”
萧彻头也没抬，只淡淡“嗯”了一声，直到将手中这一卷看完，才放下书卷，拿起汤匙舀了一口莲子羹。清甜的滋味滑入喉咙，他却没什么心思细品，脑海里还在回味方才书中关于朝堂制衡的论述。
前世他对这些治国安邦之术不屑一顾，如今才明白，这字字句句，皆是前人用血泪换来的经验。若能参透其中精髓，他日在这波谲云诡的深宫里，便能多一分自保之力，多一分护佑母妃与四哥的底气。
用完早膳，萧彻又拿起太傅昨日布置的策论题，提笔蘸墨，却没有急着下笔。
他清楚记得，前世太傅出的这道关于漕运改革的策论，萧洵的答卷深得父皇赞赏，一时间风头无两。而他自己，彼时交上去的不过是一篇东拼西凑的敷衍之作，惹得太傅大发雷霆。
今日若是他锋芒毕露，写出一篇不输萧洵的策论，固然能博得赞誉，却也会过早地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成为萧洵的眼中钉。
黄雀在后，贵在蛰伏。
萧彻笔尖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清明。他要的不是一时的风头，而是最终的胜利。
思忖片刻，他落笔行文。开篇先引经据典，些中规中矩的论调，而后在漕运改革的具体措施上，看似提出了几条浅见，实则暗藏玄机——既点出了现行漕运制度的弊端，又没有给出过于激进的解决方案，更没有触及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
整篇策论，看似平庸，却又处处透着几分巧思，不至于被太傅斥为敷衍，也绝不会太过亮眼，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写完之后，萧彻又通读了一遍，确认无误，才将书卷好，放在案头。
辰时刚到，太傅便如约而至。
今日的御书房里，除了他和萧洵，还有几位年长的皇子。萧彻进门时，萧洵正与五皇子萧煜谈笑风生，见他进来，萧洵抬眸看了他一眼，笑容温和，眼底却藏着一丝审视。
萧彻目不斜视，走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儿臣见过太傅，见过几位皇兄。”
他的态度恭敬有礼，眉眼间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腼腆，全然没了那日在御花园的疏离与锋芒，倒像是又变回了往日那个有些顽劣却不失乖巧的七皇子。
萧洵眼中的审视淡了几分，嘴角的笑意也真切了些。
太傅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落座，随即开始评讲昨日的策论。他先表扬了萧洵的答卷，赞其见解独到，思虑周全，萧洵起身谢恩，脸上满是谦逊的笑容。
轮到萧彻时，太傅拿起他的策论，细细看了一遍，捻着胡须沉吟片刻，道：“七皇子今日的策论，虽不及三皇子深刻，却也看得出是用心了。比起往日，进步甚大。只是有些观点稍显稚嫩，日后还需多读书，多揣摩。”
这话不褒不贬，恰如其分。
萧彻立刻起身，躬身道：“儿臣谨记太傅教诲，日后定当发奋读书，不负太傅厚望。”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言语间满是诚恳，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这是个迷途知返的皇子，绝无半分争权夺利之心。
萧洵坐在一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眼底的疑虑渐渐消散。或许，那日御花园的疏离，不过是这子一时心血来潮罢了。一个往日里只知贪玩的皇子，纵使突然转了性子，又能翻起什么风浪？
一堂课下来，萧彻始终安分守己，要么认真听讲，要么低头做笔记，偶尔被太傅点名提问，也只答些中规中矩的答案，绝不越雷池一步。
散课后，几位皇子结伴离开御书房。萧洵特意放慢脚步，与萧彻并肩而行，状似随意地问道：“七弟今日的策论写得不错，看来这些日子的确下了不少苦功。”
萧彻侧过头，脸上露出一抹略带羞涩的笑容：“三哥过奖了。弟不过是笨鸟先飞，哪里比得上三哥才思敏捷。”
他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着道：“对了三哥，昨日儿臣在御花园偶遇你，态度有些怠慢，还望三哥莫要怪罪。实在是那日从母妃宫里出来，心情有些烦闷，并非有意针对三哥。”
这番话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那日的反常，又给足了萧洵面子。
萧洵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次，萧彻没有避开。
“自家兄弟，什么怪罪不怪罪的。”萧洵笑容满面，语气亲昵，“你能迷途知返，用功读书，三哥高兴还来不及呢。”
两人一路谈笑风生，走到分岔路口，才拱手作别。
看着萧洵离去的背影，萧彻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眼底的温度一点点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沉寂。
他抬手，轻轻拂过方才被萧洵拍过的肩膀，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仇恨的种子，早已在他心底生根发芽，只是此刻，他将其深埋，不露分毫。
他就像一只潜伏在暗处的黄雀，耐心地等待着时机。
待羽翼丰满之日，便是收网之时。
而那时候的萧洵，怕是连自己是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回到景和殿，萧彻没有片刻歇息，又一头扎进了书房。他知道，今日的藏巧于拙，不过是权宜之计。想要成为那只笑到最后的黄雀，他还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积攒更多的力量。
窗外的阳光渐渐升高，透过窗棂，洒在书页上，映出一个个工整的字迹。
萧彻的目光落在书页上，坚定而执着。
前路漫漫，他不急。
因为他有的是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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