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掌柜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挽留，打断了苏寻衣的动作。
苏寻衣身形一顿，重新落座，那双清亮的眸子平静地望向郭掌柜，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会开口。
“郭掌柜还有何指教？”她的声音依旧温婉，听不出丝毫被拒绝后的愠怒。
郭掌柜脸上带着几分虚假热络的笑容，方才的阴冷算计被巧妙地掩盖下去。
他亲手执壶，为苏寻衣面前那杯几乎未动的茶水续上热汤，氤氲的水汽袅袅升起。
“哎呀，苏夫人莫怪郭某人方才言语唐突。”郭掌柜搓着手，语气显得颇为诚恳。
“生意场上，讨价还价本是常情。
郭某人也是一时失言，还望苏夫人海涵。”
他顿了顿，观察着苏寻衣的反应。
见苏寻衣只是安静地听着，嘴角噙着那抹不变的淡笑，既不接话也不质疑，心中反而更笃定了几分。
到底是年轻的乡野村妇，纵然有些胆识，终究还是抹不开面子，急于求成。
他自觉摸到了苏寻衣的软肋，急于开业和需要资金与渠道。
“苏夫饶‘绯云阁’，志向远大，这府城里的女眷们，谁不想穿得别致些？”
郭掌柜话锋一转，开始铺设他的新陷阱，“只是，这成衣铺子，讲究的是个‘新’字。
衣料要新，款式要新，心思更要新。
苏夫人纵有巧夺工的手艺，也得有源源不断的好料子撑着，有畅通的销路铺着，才能长久红火，郭某人的对吧？”
苏寻衣轻轻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微微颔首：“郭掌柜所言极是。
寻衣初来乍到，人脉根基皆浅，这正是我寻求合作的本意。”
她的话语滴水不漏，既承认了困难，又点明了自己寻求的是平等合作，而非依附。
“合作嘛，形式多种多样。”郭掌柜眼中精光一闪。
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之前苏夫人提议的那种分成方式，确实让郭某人为难。风险太大。
不过，郭某裙另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让苏夫人解了燃眉之急，又能让郭某人沾光。
稳赚不赔，苏夫人也无需承担太大压力。”
来了。
苏寻衣心中冷笑，面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带着探询意味的疑惑：“哦？寻衣愿闻其详。”
苏寻衣的目光看似专注地落在郭掌柜脸上，实则余光早已将他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
微微捻动扳指的手指，那因算计而略显急促的呼吸，无不昭示着他此刻内心的得意与紧张。
郭掌柜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真诚可靠：“郭某饶意思是，不如郭某人以‘二东家’的方式，助苏夫人一臂之力。
苏夫人不是急需一笔周转银两，用于采购开业所需的首批上等衣料和支付匠人工钱吗？
这笔钱，郭某人可以先行垫上。”
郭掌柜完就观察着苏寻衣的表情，见她似乎有所意动，便继续抛出诱饵。
同时暗藏机锋：“这笔钱，就算作郭某人在‘绯云阁’的成本。
苏夫人无需立刻偿还，也无需支付利息。
待‘绯云阁’开业之后，有了进项，郭某人再从每月的纯利中，抽取一部分作为分成即可。
至于这分成比例嘛，这个好商量。
绝对要比苏夫人之前提出的要低得多，也让苏夫人手头更宽松些。”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我为你着想”的体贴：“而且，郭某人在府城经营多年，布孝绣坊、成衣铺子，路子熟得很。
待我成为二东家之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苏夫人日后所需衣料、丝线、乃至匠人，郭某人都可以优先、以最优惠的价格供应。
销路上，郭某人也能帮忙牵线搭桥。
这岂不是一举数得，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苏夫人只需专心经营好铺子，做出好衣裳，其他琐碎之事，自有郭某人分担。”
郭掌柜完，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一副胸有成竹、稳坐钓鱼台的模样。
他自认为这个计划精妙无比。
其一，以“二东家”身份，名正言顺地介入“绯云阁”的核心经营，掌握其原料来源、成本构成甚至部分客源。
其二，低成本控制，前期投入一笔，看似慷慨无息，实则通过分成长期吸血，攫取利润。
一旦绯云阁生意红火，他躺着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其三，埋下隐患。这主动权完全在他。
他随时可以以“货源紧张”、“成本上涨”为由，提高供给苏寻衣的原料价格，或者以次充好，卡住绯云阁的命脉，让其陷入被动甚至亏损。
到那时，他再以“二东家”身份介入管理，甚至逼迫苏寻衣让出更多的经营权，易如反掌。
其四，稳赚不赔。即使绯云阁初期生意不如预期，他投入的金钱看似有风险，但他早已打算在供应环节做手脚，确保自己这部分投入能通过原料差价赚回来，甚至可能有盈余。
苏寻衣若经营不善倒闭，他损失的也只是前期那点金钱，对他根基无损，却能重创甚至消灭一个潜在的强大对手。
这法子，在他这个浸淫成衣行数十年的老狐狸看来，简直是衣无缝。
既能打击对手，又能从中渔利，而且披着“合作共赢”的华丽外衣，极具迷惑性。
他笃定苏寻衣这个乡野村妇看不透其中关窍，只会看到他“雪中送炭”的“诚意”和“稳赚不赔”的表象。
雅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窗外传来东市的喧嚣，更衬得室内一片诡异的寂静。
苏寻衣垂眸，看着杯中清澈的茶汤，碧绿的茶叶在水中沉浮舒展。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杯壁上轻轻划过。
郭掌柜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用词，这些看似诱饶词汇，在她耳中自动转化成了冰冷的商业陷阱。
一旦接受这笔金钱，郭掌柜就成了“绯云阁”的“主人”之一。
他提出的分红比例，即便现在“好商量”，日后也必然成为悬在头顶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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