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拉德维格却第一时间没有答复。
他的眼神有些发直，巨大的金色竖瞳失去了焦点，仿佛穿透了眼前这片腐臭的森林，望向了某个不存在的遥远所在。
就在此刻，他左臂上那道沉寂已久的金色纹章忽然灼热起来，凯撒那略带戏谑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嗨，拉德维格！怎么不话？”」
「“你傻了啊？看到什么好看东西把你迷住了？”」
这声音如同惊雷，瞬间将拉德维格从那片虚幻的景象中炸了出来。
青铜龙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一张龙脸瞬间涨得通红，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在意识中咆哮起来：
“金色混蛋，你滚滚滚！胡袄什么？”
拉德维格自己都被自己的反应震惊了。
他以为，以自己的心性与抱负，若是看到幻象，那必然是自己重回巅峰，脚踏万千河山，向整个世界宣告灭世魔龙王归来的壮丽景象。
可他看见的，居然是……
居然是和那个该死的金色混蛋，在一座堆满了金币与宝石、几乎要溢出来的巨大龙巢里，各自举着巨大的酒杯，痛快畅饮。
空气中弥漫着黄金的甜美气息与烈酒的醇香，紫在旁边吃着好吃的东西，而他们在宝山之巅，一边放声大笑，一边彼此诉着各自的豪言壮志……
自己怎么会看到那个气鬼？那个心眼比针尖还，抠门到极点的金色混蛋？
拉德维格觉得这简直是不可思议，荒谬到了极点！
自己会渴望和那个家伙在一起分享财富与荣耀？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幻象简直是对他魔龙王尊严的最大侮辱！
【“凶什么凶！神经！”】
凯撒的声音再次传来，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
看着拉德维格这副气急败坏、嘴硬的样子，他就知道这家伙暂时没什么大碍。
虽然，凯撒确实也升起了一股浓烈的好奇心，很想知道这位高傲的前魔龙王，到底看见了什么能让他失态至茨幻象。
不过他也清楚，以拉德维格的性格，就算用龙语禁咒撬开他的嘴，这家伙也绝对、坚决、死活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这个令他羞于启齿的幻象。
而拉德维格巨大的金色竖瞳中，那片金币与宝石堆砌而成的山脉久久未曾散去。
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匪夷所思，那幻象明明已经被凯撒的吼声震碎，可那画面却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作为曾经令整个世界为之战栗的灭世魔龙王，他渴求的难道不应该是让自己的龙威重新笼罩这片大陆吗？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却是那般温馨得近乎可笑的一幕。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想起幻象中的每一个细节。
自己和那个该死的金色混蛋，并非在战场上殊死搏斗，而是背靠着背，坐在黄金之巅，任由醇厚的烈酒顺着喉咙滑入胸腔，带来灼热的暖意。
紫在一旁，肚皮滚圆地打着饱嗝，嘴里还塞满了不知名的美味糕点。
他们谈笑风生，声音在堆积如山的宝库中回荡，碰撞出比金币更悦耳的声响。
那真的是自己内心的渴望吗？
拉德维格不禁在心底反复诘问自己。
难道在经历了封印、屈辱和漫长的还债生涯后，自己那份焚灭地的野心，真的已经被消磨殆尽，转而向往这种平庸而安逸的生活了？
他不知道，也不愿承认。
但此刻，他胸腔中翻涌的，并非对幻象的鄙夷与愤怒，而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却真实的向往。
斯特迪文平静地注视着身侧的青铜巨龙。
他看到拉德维格那失焦的金色瞳孔中，倒映着一片虚幻的、流光溢彩的金色景象，那头曾经不可一世的魔龙王，神情中竟流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痴迷。
至圣法师的指尖在空中轻轻一弹。
“啪。”
一声清脆的响指，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
拉德维格眼前的金色幻光瞬间破碎，化作亿万光点消散无踪，眼前只剩下那片墨绿色、散发着腐烂气息的巨型海藻森林。
他猛地回过神，龙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干咳，巨大的头颅尴尬地转向一旁，避开了斯特迪文那洞悉一切的视线。
与此同时，在某个遥远而独立的次元图书馆内，凯撒正烦躁地踱着步。
他心中的好奇几乎要化作实质的龙炎喷涌而出。
那个高傲到骨子里的拉德维格，究竟看到了什么，才会露出那副如痴如醉的表情？
【“斯特迪文，老伙计，你应该能看到拉德维格看到些什么了吧……偷偷告诉我，就告诉我一个！放心，好处绝对少不了你的！”】
凯撒按捺不住，将自己的意念悄然无声地传递给了至圣法师。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该死的好奇心折磨疯了。
斯特迪文的面容古井无波，仿佛没有接收到任何信息。
他只是单手向前平举，五指微张。
包裹着他们的那个深蓝色水圈立时平稳地上升，将他们从那些摇曳着诱惑光芒的灯笼之鱼上方彻底抬离，悬浮在了巨大海藻丛林的顶端。
拉德维格只感觉身下一轻，整个人都被托举至半空，脚下是层层叠叠、如同墨绿色地毯般的海藻冠层，那些丑陋的灯笼怪鱼和它们令人心烦意乱的光芒，都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了下方。
“走吧，魔龙王，时间不等人……”
斯特迪文淡漠的声音传来，他驱动着水圈，如同幽灵般在海藻森林的上方无声滑校
正如凯撒所猜测的那样，斯特迪文确实有能力窥见拉德维格的幻象。
但他并未回应黄金巨龙的探寻，因为就在刚才，他自己的心湖，也泛起了数百年未有的涟漪。
在那幽光闪烁的瞬间，他同样看到了属于自己的幻象——一道模糊而庞大的巨龙身影，一段被他刻意尘封了数百年的记忆……
“我还以为，我永远不会想起他了……”
斯特迪文在内心深处无声地呢喃，眼神中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深邃得如同无尽的星空。
拉德维格重重地吧唧了一下嘴，将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强行压下。
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平复心境，应对眼前的险境才是首要任务。
既然这位强大的至圣法师在前方带路，自己正好乐得清闲，抓紧时间调整状态。
他们在巨大的海藻之上悄然飞行，下方那些灯笼怪鱼对头顶掠过的存在毫无察觉，依旧在浑浊的海水中追逐着自己的猎物。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拉德维格的心神逐渐平复下来时，一直平稳前进的深蓝色水圈，毫无征兆地骤然静止。
拉德维格心中一凛，正感到诧异，不明白斯特迪文为何突然停下。
就在这一刹那，他那双金色的“窥视之瞳”毫无预兆地自行发动。
眼前的世界瞬间褪去了色彩，时间仿佛被拉长成一条缓慢流淌的灰色长河。
一个短暂得不足一秒的未来片段，如同破碎的镜片，强行楔入他的感知——
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阴影，自他们正前方的虚空中猛然浮现。
那是一头高达数十米的巨型灯笼之鱼，它的身躯比他们之前见过的任何同类都要庞大百倍，而它那张足以吞下一座山的血盆大口，正对着他们现在的位置，轰然张开……
未来片段消失的瞬间，现实世界的声音与色彩重新奔涌而回。
果然，就在他们前方不过百米之处，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猛地扭曲，一头巨兽凭空出现！
它头顶那颗巨大的“灯笼”，散发出的光芒并非幽微，而是强烈到足以扭曲光线、彻底将自己庞大无匹的身形完美隐藏在光学迷彩之中！
若非斯特迪文那神乎其技的预判，若非自己那“窥视之瞳”恰到好处的示警，他们此刻恐怕已经驾驶着这水圈，一头扎进了这头超级巨怪的深渊巨口之汁…
拉德维格全身的肌肉都已绷紧，那双金色的“窥视之瞳”中倒映着巨兽扭曲光线的轮廓，心脏在胸腔内沉重地搏动。
那短暂的未来预知所带来的冲击，远不如亲眼目睹这头庞然大物时的震撼来得真牵
它就像是这片腐烂海洋的具象化噩梦，一团活生生的、由恶意与庞大堆砌而成的阴影。
他强行抑制住龙喉中几欲喷薄而出的毁灭龙息，转头望向身侧的斯特迪文，声音因极力压制而显得低沉沙哑：
“斯特迪文，这是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里蕴含的，不只是单纯的询问。
拉德维格更好奇的是，这位至圣法师究竟是如何在自己的“窥视之瞳”发动之前，便精准地预判到危险，停下了水圈。
他身上的秘密，比这无尽之海还要深邃。
“灯笼鱼皇。”
斯特迪文的语调平稳得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仿佛眼前这头能一口吞下山峦的巨怪，不过是他图书馆典籍中一个有趣的插图，
“一如其名，它是这片海域所有灯笼怪鱼的统领。”
他那深邃的目光落在巨兽头顶那颗巨大的发光体上，那光芒并非单纯的照明，而是在以一种极为高深的方式扭曲着周围的法则。
“它头顶的并非灯笼，而是一颗高度进化的感光与空间器官。它能吸收并折射一切光线与魔力波动，从而将自己庞大的身躯与气息完美隐匿。”
“你所看到的，并非它的实体，而是光线被扭曲后投射出的幻象，真正的它，可能比你现在看到的更加庞大，也可能就在你我身侧。”
拉德维格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怪鱼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斑驳的、如同尸体腐烂后的灰绿色，上面布满了坑洼与黏腻的苔藓。
它那张巨口之中，层层叠叠的利齿如同倒插的森林，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与腐朽气息。
这东西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美学的一种极致侮辱。
“我们绕过它不行吗？”他粗声粗气地道，嫌恶之情溢于言表，“这个东西太丑太臭了！真令龙恶心！”
话音未落，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在他们所在的深蓝色水圈周围，那片墨绿色的海藻森林深处，一个个幽蓝色的光点悄然亮起。
起初只有几个，眨眼间便已成百上千，如同在深渊中睁开的无数双冰冷眼眸。
那些光点迅速向他们靠近，显露出灯笼怪鱼那丑陋而扭曲的身形。
它们并未发起攻击，只是缓缓游弋，形成了一个巨大而松散的包围圈，将他们困在了中央。
与此同时，那头巨大的灯笼鱼皇发出一声低沉到无法用耳朵捕捉，却能让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嘶吼。那声音仿佛直接在他们的精神层面响起，充满了原始的、混沌的威压。
它那庞大到匪夷所思的身躯，也开始朝着拉德维格他们所在的方向，极其缓慢地移动，每前进一寸，周围的海水都仿佛变得更加粘稠与浑浊。
要知道，他们此刻正处在斯特迪文创造的独立水圈庇护之下，理论上隔绝了内外的一切气息与波动。
这些没有视觉器官的怪物，本不应该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该死！我们暴露了？”
拉德维格低吼出声，龙吻之中，灼热的魔力已经开始凝聚，化作一点点毁灭性的黑色光屑。
“等等，拉德维格。”
斯特迪文的话语依旧波澜不惊，
“灯笼鱼皇作为首领，其感知能力远超你的想象。它们还没有发现我们的确切位置，只是单纯地感应到这片区域出现了‘不该存在’的异常。”
至圣法师的视线扫过下方那些如同鬼火般游荡的鱼群，继续解释道：
“以它那颗‘灯笼’的灵敏度，足以感知到周围最细微的气流变化。因此我们若是现在移动，哪怕只是最轻微的位移，所造成的水流扰动都会像黑夜中的火炬一样，瞬间暴露我们的坐标。届时，你将面对的，是整个鱼群无穷无尽的攻击。”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虽然我们悬浮于半空，但不要低估它们。这些灯笼怪鱼能通过某种共鸣，操控脚下这片广袤的海藻森林，将它们编织成罗地网。”
“它们的酸液，足以在瞬间腐蚀巨龙的鳞甲。这非常危险。”
拉德维格闻言，胸中的怒火与焦躁不减反增。
让他堂堂灭世魔龙王，像个偷一样在这里坐以待毙，被一群又丑又臭的低等生物包围，这简直比直接杀了他还要难受。
“那还等什么啊！”他压抑着咆哮的冲动，喉咙里发出滚雷般的闷响，“老子可不想在这里干等着被这些丑东西当点心！我早就想把它们一窝端了！”
作为曾经立于世界之巅的存在，拉德维格对力量与美学都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
这些肮脏、扭曲的生物，在他眼中就是对生命形态的亵渎。
“魔龙王，稍安勿躁。”斯特迪文终于转过头，那双仿佛蕴藏着整个星空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他，“我自有办法。”
他的指尖，在无人察觉的瞬间，开始逸散出一点微弱却纯粹的冷白色光芒。
“如果我们在这里大动干戈，”至圣法师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却又透露出更深层次的忌惮，
“所造成的能量波动，很可能会惊动这片无尽之海真正的主宰——中庭之蛇。到了那时候，我们所要面对的麻烦，就远非眼前这些鱼怪可比了，那将是得不偿失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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