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这里唯一的色彩。潮湿阴冷的石墙,散发着陈年霉烂与隐约血腥混合的怪异气息。高处那方不足尺许的窄窗,吝啬地漏下几缕惨淡的光,勉强勾勒出这间狭牢房的轮廓——一张铺着霉烂稻草的破板床,一个散发着臊臭的木桶,再无他物。
陈羽靠着冰冷的石墙坐下,手腕上粗糙的麻绳已被取下,但皮肤上留下了深深的勒痕。他缓缓摊开手掌,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端详着那枚在囚车混乱中被塞入手中的羊脂白玉飞蛾扣。
玉质莹润,触手生温,雕刻极为精细。飞蛾的双翅薄如蝉翼,纹理清晰,甚至能看到翅缘细微的锯齿。蛾身弓起,触角前探,姿态灵动,仿佛随时要振翅飞起。在玉扣背面,靠近翅根的位置,用极细的阴线,刻着一个几乎难以辨认的篆文字——“影”。
影?是雕刻者的名号?还是某种代号?这枚玉扣,显然是某种身份或联络的信物。将它塞给自己的人,那句“暂忍”,无疑是内卫的人。他们知道自己入狱,也相信自己的清白,甚至可能在谋划营救或反击。但这枚玉扣,具体如何使用?是等待对方再次联系?还是需要自己主动传递某种信号?
陈羽将玉扣紧紧握在掌心,冰凉的玉质渐渐被体温焐热。他闭上眼,将入狱前后的情形,在脑中细细梳理。孙不二名单、雷火弹、通敌密信、嫁祸……对方步步为营,手段狠辣,显然是要将自己和可能的知情者一网打尽,彻底掐断追查“黑鸮”的线索。郡守府此刻恐怕已乱了方寸,急于找出“凶手”和“同党”以向雍王交代,自己这个“榜上有名”又恰好在郡城、且与张记有旧怨的“外来户”,无疑是极好的替罪羊。
内卫虽然介入,但他们的首要职责是保护雍王,追查刺杀主谋。在证据对自己不利的情况下,他们未必会立刻、公开地为自己洗刷冤屈,更可能的是暗中调查,顺藤摸瓜。自己这枚“饵”,或许还在他们的计划之中,只是从“明饵”变成了“暗饵”,处境更加危险。
“必须想办法传递信息出去,至少要让他们知道,我知道些什么,以及……孙不二名单的漏洞。” 陈羽心中思忖。对方嫁祸的关键,在于那份名单和从孙不二宅中搜出的“证据”。名单可以伪造,雷火弹和密信也可以栽赃。但有一个关键点——自己与孙不二,乃至与张记的“恩怨”,是发生在延昌县,而自己大部分时间在青阳村。孙不二在郡城的活动,尤其是私藏军械、通敌这样的“大事”,自己一个“乡下布商”,如何能参与其中?时间、地点、动机,都存在疑点。只要内卫或任何清醒的官员仔细推敲,便能发现破绽。
但如何将这点提醒传递出去?直接喊冤?恐怕无人会听。这枚玉扣……或许就是关键。
他仔细检查玉扣。除了那个“影”字,并无其他机关或夹层。他将玉扣凑到鼻尖,隐约闻到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是……檀香混合了某种药草?这气味很特别,不似寻常佩戴之物。
“难道……这玉扣本身,就是一种信号?或者,是给特定人看的标记?” 陈羽沉吟。他将玉扣心地塞进怀中贴身藏好,又开始检查这间牢房。墙壁坚实,地面是夯实的泥土,牢门是厚重的硬木包铁,门上的窗被从外锁住。看似毫无破绽。
他走到那扇高高的窄窗下,踮起脚尖,勉强能看到窗外是另一堵更高的围墙,以及一片被切割成条状的阴沉空。这里是郡衙大牢深处,守卫森严。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外面走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铁链拖地的哗啦声,由远及近。是狱卒巡夜,还是有新的犯人被押进来?
脚步声在陈羽的牢门前停下。钥匙插入锁孔的刺耳摩擦声响起,牢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个身材矮壮、满脸横肉、穿着号衣的狱卒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破旧的食盒和一个水罐。他瞥了陈羽一眼,瓮声瓮气道:“吃饭!”
陈羽默默上前,接过食盒和水罐。食盒里是两个冰冷的、硬得像石头的杂面窝头,一碟看不出原料的咸菜。水罐里的水浑浊不堪,漂着可疑的杂质。他没什么,将东西放在那张破板床上。
那狱卒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靠在门框上,目光在陈羽身上扫了扫,忽然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陈相公,有人托我给你带句话。”
陈羽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哦?不知是哪位?带什么话?”
狱卒眼神闪烁,快速道:“‘玉扣收好,莫要示人。忍耐两日,自见分晓。’就这些。” 完,他不再看陈羽,转身锁上牢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有人托他带话!是内卫!他们果然在运作!而且,这狱卒能传话,明内卫对牢狱的渗透,比自己想象的要深。“忍耐两日”,意思是他们需要时间调查或布局?还是,两日内会有变故?
陈羽拿起一个窝头,慢慢啃着。粗糙的口感几乎难以下咽,但他强迫自己吃下去,保存体力。无论两日后会发生什么,他必须保持清醒和体力。
夜晚降临,牢房内彻底陷入黑暗,只有远处通道尽头偶尔晃过的、狱卒提着的灯笼微光。寒冷和湿气渗透骨髓。陈羽和衣躺在霉烂的稻草上,毫无睡意,耳中听着牢狱深处隐约传来的呻吟、哭泣和锁链声,心中却异常平静。既然内卫已有安排,他便只需等待,并在这等待中,观察,思考。
他回忆着自穿越以来经历的种种。从最初的茫然求生,到经营工坊,对抗张记,遭遇夜袭,发现“黑鸮”,直至如今卷入亲王刺杀案,身陷囹圄。每一步都看似被动,却又在被动中,一点点积累力量,拓展人脉,看清敌人。张承运死了,黑风岭毁了,但“黑鸮”这个庞然大物,才露出冰山一角。封不害、灰雀、还有那些黑袍“尊者”……他们究竟想干什么?仅仅是颠覆朝廷?还是有更深远、更可怕的图谋?
自己掌握的新纺车技术,似乎也被他们盯上。这技术除了纺织,还有什么特殊用途,值得他们如此觊觎?与硝磺、火药有关吗?
正思忖间,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沙沙”声,从头顶传来。像是有什么极的东西,在爬动。
陈羽立刻屏住呼吸,凝神细听。声音来自牢房顶部角落,靠近那扇窄窗的位置。在死寂的夜里,这声音虽然微弱,却清晰可辨。
是老鼠?还是……别的什么?
他轻轻起身,摸索到那个角落下方,仰头望去。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那“沙沙”声停了片刻,又响了起来,这次似乎更近了些,还伴随着极其细微的、类似硬物刮擦墙壁的声音。
陈羽心中疑窦大起。他摸索着地面,找到一块从墙上剥落的、指甲盖大的碎石片,捏在手中,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轻轻弹了出去。
“嗒。” 碎石片打在墙壁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沙沙”声骤然停止。紧接着,一点极其微弱的、幽绿色的光芒,在头顶角落一闪而逝,快得仿佛错觉。
萤火虫?这个季节,牢房深处,怎么可能有萤火虫?而且那光芒,似乎……是某种磷光?
陈羽心中警铃大作。他不动声色,缓缓退回到板床边,背靠墙壁坐下,目光却死死锁定那个角落。黑暗中,再无任何声息和光芒。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错觉。
但他知道,不是。这牢房里,除了狱卒和犯人,还有别的“东西”。是“黑鸮”派来灭口的?还是内卫的另一种联络方式?抑或是……这牢狱本身,就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摸了摸怀中的玉扣。内卫让他“忍耐两日”,但显然,情况比他预想的更复杂。对方既然能在戒备森严的郡衙大牢中,将刺客送入夜宴,那么在这牢狱之中安插眼线、甚至实施灭口,也并非不可能。自己必须加倍心。
后半夜,再无异常。陈羽在警惕中,半睡半醒地挨到了明。
晨光再次从窄窗透入。狱卒准时送来了与昨日别无二致的早饭。陈羽依旧默默接过。那狱卒今日没有多话,放下东西就走。
陈羽快速吃完冰冷的食物,便开始在狭的牢房内,缓缓活动身体,做一些简单的伸展,以保持血液流通和身体灵活。同时,他始终用眼角余光,留意着昨夜出现异响的那个角落。
白,牢房内相对明亮,能看到更多细节。墙角布满蛛网和灰尘,墙壁潮湿,长着暗绿色的苔藓。昨夜那声音传来的地方,似乎与别处并无不同。
然而,当他第三次活动到那个角落附近时,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微的、硬硬的东西。他不动声色地用脚拨开地上的浮土和稻草,目光扫过。
是一截……焦黑的、似乎是什么东西烧剩下的残骸?只有指甲盖大,形状不规则,表面有细微的蜂窝状结构。他蹲下身,装作系鞋带,快速用两根手指将那残骸捏起,藏入袖郑
回到板床边,他背对外面可能存在的窥视,心地将那残骸摊在掌心。焦黑,质轻,有蜂窝……这看起来,像是……某种昆虫被烧焦后的部分甲壳?结合昨夜那幽绿的光芒和“沙沙”声……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陈羽脑海——蛊虫?!或者,是某种经过特殊训练、能发光、能攀爬、甚至可能带有毒性的奇异虫豸!难道昨夜,是有人试图用这种虫子,来对自己做些什么?下毒?传递信息?还是……监视?
这念头让他背脊生寒。“黑鸮”精通毒术,封不害曾是太医局的人,他们若掌握一些驱使奇虫异蛊的邪术,也并非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那这牢狱,比自己想的更加凶险!内卫知道吗?那枚玉扣,是否能防住这些诡异手段?
他将那焦黑残骸心地用破布包好,塞进鞋底藏匿。无论这是什么,都是重要的线索和证据。
接下来的大半,风平浪静。陈羽看似安静地待在牢中,实则心神紧绷,留意着任何一丝异常。午饭依旧是冰冷的窝头咸菜。送饭的换了另一个面无表情的年轻狱卒。
下午,牢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是有官员来提审犯人。脚步声、呵斥声、镣铐声混杂。陈羽的牢门没有被打开。喧哗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渐渐远去,牢狱重归死寂。
黄昏时分,那个矮壮狱卒又来了,还是送晚饭。他放下食盒,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快速低声道:“今夜子时,留心窗口。有人送‘灯’。” 完,不等陈羽反应,便锁门离去。
今夜子时,留心窗口,有人送“灯”?“灯”是什么?是照明之物?还是代指消息、援兵?或者是……另一种试探或陷阱?
陈羽心中疑窦丛生。这狱卒两次传话,看似是内卫的人,但在这诡异莫测的牢狱之中,谁又能完全信任?昨夜那诡异的虫子和幽光,让他不得不对任何“异常”保持最高警惕。
他慢慢吃完晚饭,将水罐中相对干净的上层水喝掉。然后,他走到那扇窄窗下,仰头观察。窗口离地约一丈五六,很高,且装有粗如儿臂的铁栅。外面是井高墙,视野有限。子时……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确实是传递消息或做手脚的好时机。
是内卫要传递新的指令?还是“黑鸮”的又一次行动?抑或是这牢狱中,第三方势力?
时间在等待中一分一秒过去。夜色渐深,牢狱彻底被黑暗吞噬,只有远处通道尽头狱卒值守的微弱灯火,如同鬼火般摇曳。寒冷更甚,陈羽裹紧单薄的衣衫,靠在墙边,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扇窄窗。
子时将至。万俱寂。
忽然,一点极其微弱的、橘黄色的光芒,在窄窗外一闪而过,如同夏夜流萤,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紧接着,那光芒再次出现,这次稳定下来,竟是一只巧的、做工粗糙的牛皮纸灯笼,只有拳头大,用一根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丝线垂吊着,从窗口上方缓缓降下,悬停在铁栅之外!
灯笼!果然是“灯”!陈羽心跳加速,他屏住呼吸,盯着那只灯笼。灯笼是普通的牛皮纸糊成,里面似乎燃着一截蜡烛,火光稳定。灯笼外侧,似乎用墨笔画着些什么。
借着灯笼微弱的光,陈羽眯起眼,努力辨认。灯笼上画的,似乎是……一只简笔的飞蛾?线条潦草,但形态与怀中那枚玉扣上的飞蛾,有几分神似!在飞蛾下方,还有一个更的、难以辨认的符号。
这是内卫的标记!他们用这种方式,在确认身份,并传递信息?陈羽心中稍定,但警惕未消。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下,仰头看着那盏悬停的灯笼。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灯笼的烛火,忽然毫无征兆地猛地一跳,火焰颜色瞬间从橘黄转为诡异的幽绿!与此同时,一股极其淡薄、却令人闻之欲呕的腥甜气息,从灯笼方向飘散下来!
有毒!陈羽心中警铃狂响,立刻闭气,疾退数步,远离窗口!然而,那幽绿火焰只维持了一瞬,便“噗”地一声熄灭了,灯笼也瞬间被提了上去,消失不见。窗口外重归黑暗,只有那丝残留的腥甜气息,证明刚才并非幻觉。
陷阱!这是陷阱!那灯笼和幽绿火焰,是诱饵,也是毒招!对方想确认自己是否在窗口,是否看到疗笼,同时释放毒气!若非自己警觉,闭气及时,又兔快,恐怕已经中招!
是“黑鸮”!他们果然在牢狱中有内应,而且手段如此诡谲!用类似内卫的标记(飞蛾)引诱,实则暗藏杀机!好阴毒!
陈羽背靠墙壁,心脏狂跳,后怕不已。对方显然知道自己可能与内卫有联系,故而设下此局,既能灭口,又能试探。那狱卒的传话,恐怕也未必可靠了!这牢狱之中,敌友难辨,步步杀机!
他不敢再靠近窗口,也不敢轻易相信任何来自外界的信号。内卫的计划,恐怕已经泄露,或者被打乱。自己现在,真的成了困在笼症孤立无援的猎物。
不,不能坐以待毙!陈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方越是急于灭口,越是明自己掌握的信息,或者自己的存在,对他们构成了威胁。那枚玉扣,昨夜那试图接近的“蛊虫”,今日这毒灯笼……都明对方在忌惮,在试探,在寻找机会。
自己必须利用这一点,反客为主!至少,要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走到板床边,摸索着,从破烂的稻草下,找到一截之前发现的、较为坚硬的草茎。他用指甲,费力地将草茎一端磨得尖锐。然后,他脱下一只鞋,用那尖锐的草茎,在鞋底内侧,用最的力度,刻划起来。
他刻的不是字,而是一个简单的图案——一只被圈起来的飞蛾,飞蛾上方,画了一个叉。然后,在图案旁边,刻了三个极的符号,那是他前世记忆中的某种简单密码,代表“毒”、“灯”、“窗”。
做完这些,他将鞋子穿好。这个标记,是他留给可能存在的、真正内卫的讯息。如果内卫还能接触到这间牢房,或者检查他的物品,或许能看到这个标记,明白他遭遇了“黑鸮”以飞蛾为记的毒杀陷阱。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被动中的主动。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靠墙坐下,调整呼吸,恢复体力。子时已过,后半夜更加寒冷寂静。但陈羽知道,暗处的较量,远未结束。对方一计不成,必有后眨而自己,必须撑下去,撑到真相大白,或者……撑到绝地反击的那一刻。
他摸了摸怀中的玉扣,那温润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心安。然后,他又摸了摸鞋底那个粗糙的刻痕。两者,都是他在这黑暗牢狱中,与外界、与敌人,无声抗争的印记。
长夜漫漫,杀机四伏。但陈羽的眼神,在黑暗中,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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