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窑功成，宋应星被捧上了神坛，张烈也成了副手，整个格物坊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日夜轰鸣，迸发出惊饶活力。
周明却感觉自己快要被榨干了。
连续数日的殚精竭虑，从画图纸到盯施工，从安抚工匠到pUA吴王，他几乎没合过眼。此刻，新窑的火光映在他脸上，他却只觉得眼皮重得像挂了秤砣。
不行，得歇歇。
再这么绷下去，人就废了。
周明伸了个懒腰，骨头缝里都发出一连串酸软的呻吟。他把后续的琐事一股脑丢给了狂热状态的朱橚和宋应星，自己则换了身不起眼的常服，溜出了格物坊。
他决定去勾栏听曲。
不是为了别的，纯粹是为了让脑子放空，听点靡靡之音，看点赏心悦目的舞蹈，当个纯粹的、莫得感情的观众。
秦淮河畔，华灯初上。
应府最大的勾栏“百乐楼”里，人声鼎沸，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周明熟门熟路地要了个角落的雅座，点了一壶清酒，几碟菜，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看着台上的舞女们扭动着纤细的腰肢。
嗯，不错，这才是生活。
就在周明享受这片刻的堕落时，一个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个白脸。
不对，用词要精准，那是一位极其俊美的年轻公子。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坐在一众粗豪的商贾和放滥勋贵子弟中，显得格格不入。
最关键的是，他脸上那股子浓得化不开的忧郁，就差把“老子不开心”五个大字写在脑门上了。
周围是喧嚣热闹，他那里却是阴云密布。
周明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这种地方，要么是来寻开心的，要么是来谈生意的，哪有跑来独自伤春悲秋的？
他端起酒杯，施施然走了过去，在那人对面的空位上坐下。
“兄台，一个人喝酒，不免无趣，可否赏脸共饮一杯？”
那俊美公子抬起头，看了周明一眼，本想拒绝，但看到周明那张比他还俊朗几分的脸，以及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便点零头，算是默许了。
周明自顾自地给他满上一杯酒。
“在下周明，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李景隆。”
俊美公子吐出三个字，又低头喝了一口闷酒。
周明端着酒杯的手，在半空中凝固了。
李景隆？
哪个李景隆？曹国公李文忠的那个宝贝儿子？
他的脑子里瞬间像是炸开了一锅沸水，无数历史片段和后世的段子翻涌上来。
是他，就是他！那个率领五十万大军，却被朱棣按在地上摩擦，打出了无数经典败仗，最后还主动打开金川门迎接燕王进城的男人！
周明看着眼前这张忧郁帅气的脸，一个词脱口而出。
“大明战神？！”
这一声惊叹，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劈在了李景隆的脑门上。
李景隆猛地抬起头，那双忧郁的眸子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死死盯着周明，声音都有些颤抖。
“你……你……什么？”
周明：“……”
坏了，嘴瓢了。把后世的梗给出来了。
他正想找个理由糊弄过去，却见李景隆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你……你看出来了？你竟然看出来了？！”李景隆一把抓住周明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全应府的人，都当我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我父亲的威名，像座大山压着我！我空有一身将才，却无处施展！只有你！周兄！你竟然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本质！”
周明彻底呆滞了。
不是，哥们，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那声“战神”，是反讽啊！是吐槽啊！是后世人民对你“赫赫战功”的最高评价啊！
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看着李景隆那双写满了“得遇知己”的激动眼眸，周明把到了嘴边的解释又咽了回去。
算了。
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周明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李兄，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这一句话，彻底击溃了李景隆的心理防线。
他眼眶一红，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开始大倒苦水。
“周兄！你不知道我有多苦啊！我爹是开国六公爵之一，战功赫赫！可那又如何？如今朝中，论统兵，上有魏国公徐达，论冲锋，有凉国公蓝玉，论镇守，有西平侯沐英……他们就像三座大山，压得我们这些年轻一辈喘不过气来！”
“我熟读兵法，精于韬略，可皇上根本不给我机会！每次北伐，都轮不到我！我堂堂曹国公之子，只能在这应府里，跟着一群酒囊饭袋厮混！我……我意难平啊！”
李景隆越越激动，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
周明在一旁默默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古井无波，内心却已经笑得快要抽筋了。
给你机会？
老朱要是知道你未来的“丰功伟绩”，不把你腿打断都算他仁慈的。
还熟读兵法？你读的是《孙子兵法之投降篇》吧？
周明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一边还得做出认真倾听、深表同情的模样。
“李兄之才，犹如锥处囊中，其末立见。”周明夹起一筷子菜，慢悠悠地道，“真正的将才，不争一时之长短。懂得隐忍和等待，本身就是一种大智慧。”
李景隆闻言，浑身一震，如同醍醐灌顶。
“隐忍……等待……”他喃喃自语，随即重重一拍大腿，“对啊！周兄得太对了！我怎么就没想到！我只想着建功立业，却忘了‘潜龙在渊’的道理！周兄，你真乃神人也！”
周明：“……”
我就随口灌了句鸡汤，你怎么还当成至理名言了。
这孩子的脑回路，果然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李景隆此刻已经把周明当成了生平唯一的知己，他端起酒杯，满脸真诚地看着周明：“周兄！不！从今起，你就是我李景隆的亲大哥！以后但凡有任何差遣，弟我万死不辞！”
着，他豪气干云地满饮此杯，然后大手一挥，对着老鸨喊道：“今晚！这位周公子和我的所有消费，都记在我的账上！”
周明看着这个自来熟的“大明战神”，嘴角微微抽搐。
他只是想出来放松一下，怎么就莫名其妙多了个便臆？还是个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搞笑角色。
这叫什么事啊。
正当周明哭笑不得之际，李景隆又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大哥，你那格物院，可是搅动了满朝风雨。我听，你弄出的那什么‘洪武犁’和‘水凝’，让皇上龙颜大悦。这格物之学，当真如此神奇？”
周明点零头，决定再给他画个饼：“神奇？这只是开始。格物之道，上可安邦定国，下可富民强兵。”
他故意顿了顿，看着李景隆好奇的眼神，才继续道：“比如，战场之上，若能料敌于先，知晓敌军百里之外的动向，算不算强兵？”
李景隆呼吸一窒：“这……这岂不是神仙手段？”
周明笑而不语，只是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千里眼。”
李景隆瞬间想到了万寿节上惊艳朝堂的“洪武镜”，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大哥的意思是，你还能造出比那日更厉害的千里眼？！”
“理论上，可以。”周明淡淡道。
李景隆看着周明，那已经不是在看一个知己，而是在看一尊活生生的神只。
他毫不怀疑，眼前这个男人，将改变整个大明的未来。
而他李景隆，作为第一个发现这颗璀璨明珠的人，必将随着他，一同名垂青史！
李景隆激动得满脸通红，再次端起酒杯，声音都变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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