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星谷的晨光带着草木的潮气，漫过靶场的木栅栏时，阿夜正拉满第三张弓。紫杉木弓身泛着温润的光，星髓丝缠成的弓弦在他掌心微微发烫，像有股活物在指尖窜动。
“稳住，”周砚蹲在他身后，指尖虚虚搭在他肘弯，“别盯着靶心那点红，看整个鬼脸的轮廓。你看它龇牙咧嘴的样，是不是特欠揍？”
阿夜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紧绷的肩膀松了半分。他学着周砚的，目光掠过鬼脸靶滑稽的眉眼，落在靶心周围那圈淡淡的木纹上——那是玄影昨晚用竹笛尾端画的，这样能让视线更稳。
“放！”
指尖一松，箭矢破风而出，带着细碎的星髓光，“噗”地扎进靶心。箭尾的红羽颤了颤，竟把鬼脸靶的“鼻子”整个射穿，稻草屑簌簌往下掉。
“中了！”阿夜猛地转身，手里的弓差点脱手，黑风早已扑过来，用脑袋蹭得他胳膊发麻，喉咙里的呼噜声像面破锣。
周砚拍着他的后背大笑：“行啊子，比我当年强！我第三才射中靶边的木桩子，还被林默笑了半拉月。”他从箭囊里抽出新箭递过去，“再来支‘追风箭’，试试能不能把它的‘眼睛’也射穿。”
靶场边缘的梨树下，玄影正用竹笛敲着箭杆。七支星铁箭并排摆在草地上，箭尾都刻着不同的音符，从“哆”到“西”，凑齐了完整的音阶。“阿夜，”他扬声喊，“射‘咪’字箭，笛音给你找调子。”
竹笛清越的“咪”音漫过来时，阿夜恰好松弦。箭矢像被笛声牵引着，在空中划出道弧线，精准地扎进鬼脸靶的左眼，与先前的“鼻子”箭形成个滑稽的十字。
“好！”林默举着“守石人新记”从谷口跑过来，纸页被风掀得哗哗响，“陈长老，黑风岭那边有动静，让咱们过去看看！”
阿夜的笑容僵在脸上，握着弓的手指猛地收紧：“是……是魔族的人吗？”
“别慌，”玄影捡起地上的“咪”字箭，箭杆上的星髓光还在轻轻颤动，“陈长老，是族里派来接你的，带着治疗瘴气的药草，想跟咱们换些清瘴草的种子。”他把箭递回阿夜手里，“你看，不是所有来的人都是敌人。”
周砚已经扛起断栏弓，箭囊里的星铁箭叮当作响：“正好，让他们见识见识阿夜的箭法，省得总觉得咱们落星谷的孩子好欺负。”
丫丫提着个竹篮追出来，里面装着用油纸包好的桂花糕，还有几瓶新酿的梅子酒：“带上这个，路上吃。对了阿夜，把这个也带上。”她往他兜里塞了个的锦囊，里面装着晒干的玉兰花瓣，“奶奶，这花能安神，遇到事别慌。”
阿夜摸着锦囊里温热的花瓣，突然想起昨陈长老的话。老人坐在祠堂的太师椅上，阳光透过他花白的眉毛，在“守石人新记”上投下细碎的影：“两族的恩怨，就像靶场的旧箭杆，堆着只会发霉，不如烧了取暖。”当时他不懂，此刻握着带着花香的锦囊，突然就懂了——有些东西握得太紧，反而会扎手，不如像这花瓣，放得轻轻的，倒能香得久些。
黑风岭的界碑旁，果然站着几个穿兽皮短褂的魔族。为首的汉子腰间别着柄骨刀，看到阿夜时，紧绷的脸松了松，却还是警惕地盯着玄影手里的竹笛——那笛子在阳光下泛着星髓光，像柄没出鞘的剑。
“阿夜，”汉子的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石头，“族里……族里的瘴气好多了，长老让我来接你，顺便……”他顿了顿，从背上解下个藤筐，“这是族里最好的星铁，想换些清瘴草的种子。”
藤筐里的星铁泛着暗青色，比落星谷的星铁重了三成，上面还留着锻造的锤痕，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
阿夜往前迈了步，黑风立刻挡在他身前，对着魔族汉子低吼。他拍了拍黑风的脑袋，把手里的弓举了举：“这是落星谷的‘追风箭’，我学会了。”又指了指玄影，“这位是玄影哥，教我剑法的。”
汉子的目光从玄影的竹笛移到阿夜的箭囊，看到那支刻着“咪”字的星铁箭时，突然皱起眉：“你用星铁箭？族里的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玄影打断他，竹笛在掌心转了个圈，“落星谷的规矩是，朋友来了有桂花糕，敌人来了有星铁箭。你们带着星铁和诚意来，就是朋友。”他从箭囊里抽出支“哆”字箭，递过去，“这个送你，箭头淬了清瘴草汁，回去给长老擦擦伤口。”
汉子捏着那支箭，指腹摩挲着箭杆上的音符，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牛角哨，放在唇边吹了声——调子粗粝，却与玄影刚才吹的“咪”音隐隐相合。
“这是……”阿夜眼睛亮起来。
“你爹当年最喜欢的调子，”汉子的声音软了些，“他等瘴气散了，就教你吹这个，落星谷的笛音能跟它合上。”
玄影拿起竹笛，应着牛角哨的调子吹起来。笛音清润，哨音苍劲，竟像两股溪流汇在一起，在黑风岭的风里缠缠绕绕，把阳光都染得暖暖的。阿夜忍不住举起铜哨加入，三股声音交织时，黑风突然对着空长嚎，声浪惊得远处的飞鸟扑棱棱飞起，在蓝上排出个歪歪扭扭的“和”字。
“清瘴草的种子，”林默打开背上的布袋，里面装满饱满的草籽，“拿去吧。记得告诉你们长老，春瘴起时，落星谷的人会去教你们播种。”
汉子接过布袋，突然对着玄影和林默深深鞠了一躬：“以前……是我们糊涂。”他从藤筐里挑出块最大的星铁，“这个给阿夜，让他打把真剑，别总用木的。”
阿夜抱着那块星铁，感觉沉甸甸的。他突然拉弓搭箭，瞄准远处的一棵老槐树：“爹过，好箭手能射中百米外的槐叶。”
箭矢离弦的瞬间，玄影的笛音陡然拔高，像道无形的线，引着箭直直射向槐树叶。“啪”的一声轻响，最顶端那片卷曲的叶子应声而落。
汉子看着飘落的槐叶，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释然：“你爹要是看见，准得把你举过头顶。”
回程时，阿夜把那块星铁抱在怀里，黑风叼着他的箭囊跟在旁边，尾巴摇得比谁都欢。周砚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玄影的竹笛偶尔应和两声，林默则在“守石人新记”上写写画画，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像在给这趟旅程打节拍。
路过界碑时，阿夜突然停下，把那支“咪”字箭插在碑缝里。箭尾的红羽在风里颤着，像只停驻的蝴蝶。
“等下次来，我用真剑把它换下来。”他轻声，声音里的怯懦早已换成了笃定。
玄影看着那支箭，突然想起祠堂供桌上的玉佩。有些东西，不必攥在手里才叫拥有，像这箭插在界碑上，像笛音散在风里，像两族的调子终于合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守”。
落星谷的炊烟已经升起，混着桂花糕的甜香飘出老远。阿夜跑在最前面，怀里的星铁反射着夕阳，像块会跑的金子。玄影知道，等明太阳升起，他要教阿夜用星铁打第一把剑，剑名就桨和风”，既守得住落星谷的晨雾，也容得下黑风岭的风声。
就像此刻，竹笛的余音还在谷里绕，混着远处隐约的牛角哨声，在暮色里织成张温柔的网，把所有的隔阂都兜住，慢慢化了，成了滋养新生命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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